时间:2006年9月23日,子夜;空间:望夏理工大学工科宿舍,4幢,天台。
有些记忆就像隔了一层玻璃一样,影像模糊,毫不清晰,但是时间愈久,我们愈渐发现它们的珍贵,于是在许多年之后,纵使隔着玻璃,它们的轮廓还是分明的。
透过泛着啤酒花泡沫的玻璃杯身,我看见一片棕褐色的世界,就像埋藏在记忆深处的那个世界一样,多么熟悉的颜色啊,只是,面前的风景已经不同了。有人对我说其实杯子本身是透明的,你对世界的看法全在于酒的质地,可是今天晚上,两打酒喝光了,玻璃杯也干了,我还是看不到哪怕一颗彩色的星星,世界仍然是棕褐色的。我似乎开始明白,世界一直以来其实只在我的心里,心是什么颜色,世界就呈现什么颜色。
所以闪雷的天空是棕褐色的,倾盆的骤雨是棕褐色的,装饰天台的灯光是棕褐色的,远处密密麻麻的道路和蚂蚁似的行人车辆是棕褐色的,现实是棕褐色的。我隔着一层玻璃的剩下轮廓的记忆,是棕褐色的。
夜空在一阵阵雷电交加中发出沉闷的轰响,瓢泼的大雨从天而降,直落落地打在楼顶的眺望台上,打在并排铺展的水管和排气管道上,打在对面宿舍大楼的外墙上。我爬上护栏,站在一足宽的天台边沿,缓缓地,我伸开双臂,感受着雨滴重重地砸在背上臂膀上,凝聚在发间,然后划过耳际,向下坠落。风让我感到一阵冷瑟,也让不断坠落的雨滴不断改变着方向。
这一幕似曾相识,这一幕曾经在下沉的电梯里不止一次地感受过。我就这样长久地站在这里,把头垂下来看着骤雨,沿着垂直纵深的外墙边沿一直坠落到地面的花圃上。我忽然感到自己仿佛也在不停地坠落,而周围的世界,正在不断地升腾。光明、色彩正在慢慢地离我而去,慢慢地蒸发,消失,迎接我的是永远漆黑的无底洞,我一直向下坠落,无有间断。
我合上眼睛,身体前倾。别了,生命里最后陪伴我的啤酒罐,还有撒了一地的那瓶安眠药,还有那些棕褐色的记忆。
我伸开的双臂开始向后平摆,准备拥抱暗夜的寒风。我心里想着,一秒钟,我迈出一步,让一切停止。
有人说世界上有一种鸟是没有脚的,它每天只能一直飞呀飞呀,飞累了就在风里睡觉,这种鸟一辈子只能下地一次,那一次就是它死的时候。我的一生都在漂泊,就像这只无脚鸟一样,飞到哪里,爱上哪里,都永远不能停下来多做一次留恋,就要再度启程离开,去往另一处风景,再爱上它,再离开它……
小鸟一生只想寻找一个永恒的海港,却找不到。它累了,不要再生活在这个容不下梦想的世界,它要落地了。
我开始深呼吸,等待一秒钟从身前流逝。
一秒钟有时候很短,但有时候,也可以很长的。这是我一生中所经历过最长的一秒钟。
我看见划破黑暗的夜空上方,外婆拉着欢的手,在对我笑,对我轻声唱着那首甜蜜的老歌。我的耳际“嗡嗡”直响,可是我依然可以清晰地听见每句歌词,每个音符,我聆听着这首熟悉的旋律,多少年来,伴随着我一起快乐,一起悲伤,一起长大,一起漂泊的旋律。
一首歌能够在寂寞里给我陪伴,让我依靠;一首歌能够在黑暗里给我光明,让我重生。
……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天台的管道上,我看见乌云消散了,日出的晨光沐浴在我周围,我的世界又恢复了颜色。我重生了。
我对自己说:
“我还没有灿烂过,怎么可以死呢?”
还有很多事等着我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