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已经是晚上。
仰着头,呆呆地望着头顶绿意盎然的竹制屋顶,苏圆圆的目光近乎灰质。
很小很小以前,出生在苏家的苏圆圆就已经察觉到了一些苏家大院里的异常。
母亲不常笑,每一次笑起来虽然都如沐春风般给自己带来温暖,但眸子深处藏着的无奈与怨愤,还有偶尔静坐在阳光下自然而然留下的眼泪,都让苏圆圆莫名心酸悸动。
当时她还小,不知道什么政治婚姻,也不知道人生其实有许许多多的无奈,生活在长辈们的关怀下,她这颗掌上明珠一直都是笑嘻嘻地面对一切。
然后有一次,母亲看着她,嘴里说着乱七八糟的胡话,面容也变得让她极为陌生,又突然狠狠甩了她一巴掌,她哭着闹着到父亲地方去哭诉,面对父亲怒容下的无奈,她就隐隐明白好像开心只是属于自己一个人的事情,其他人都有很多的无奈。
后来大了些,家里的管教也宽松了很多,苏圆圆顶着两个小巧的羊角辫到处跑,三姑六婆的家里一呆就是好几天。
每一次住在那些长辈家里,好吃的好玩的都会送到自己的手上,苏圆圆很喜欢这样的感觉,至少不会像家里一样总会在某个时段,某一瞬间,让自己突然感觉很压抑,很陌生。
或许是看自己人小,怕自己调皮走丢,那些宠爱自己的阿姨婶婶们总会带着自己,然后和几个有私交的女人围在一起叽叽喳喳,好像话题永远也说不完。
或许她们以为自己还小,不明白她们的话,所以说起来也是毫无顾忌,完全没有一点点的收敛。于是乎,苏圆圆小口小口地嘬着手里的大白兔奶糖,用闪亮亮的大眼睛瞧过去,那些女人的脸色总有几个人带着跟妈妈一样的愤怒与无奈。
好像大人都喜欢这样一样。
小羊角辫渐渐变成了马尾辫,苏圆圆长大了,终于隐约知道了那些女人的烦恼源泉——政治婚姻。就好像自己家门口的爬山虎一样,为了不让那些女人的家族没落,甚至完全被倾覆,所以自己的很多阿姨婶婶,实际上并不是心甘情愿过来的,而是迫于无奈的如同爬山虎般依附苏家这颗大树。
聪慧的苏圆圆并没有在那些女人的配偶面前毒舌什么,从她见到妈妈的那种表情,然后与爸爸哭诉后看到爸爸不开心的样子,她就知道自己不应该乱说话,乱说话是错误的。
再大了点,或许已经跟现在的年纪很接近了。开启了异能的她终于彻底融入了那些大人的生活中。咀嚼着大白兔奶糖在半夜翻阅异能者的读物,学习心理学,学习如何让那些被启蒙者正确地接受自己的引导,而不是误入歧途,做出对社会安定不好的事情来。
视野慢慢开阔,心境也慢慢蜕变。苏圆圆内心深处的寂寞却越来越严重。
自己是一场政治婚姻的产物,自己的几个表弟堂弟有好多也是这样的产物。他们或许比自己不幸,还会被父母训骂,哭着鼻子,还孤立无援,就算备受宠爱的自己出面,都可能只是被那些大人们敷衍过去而已。
想着那些女人人前背后的嘴脸,想着那些男人怒容下的冷漠与无奈,苏圆圆从来没有这么排斥过这样的事情。
见不惯家门内的人心隔阂,她在一次偶然之中向疼爱自己的爷爷申请了任务。在爷爷好说歹说之下,苏圆圆将一切的不满倾诉了出来,爷爷听着自己说话,沉默了好久,只说了一句话,“你以后总会明白的。”
随后却终于还是妥协在自己的倔强之下,唉声叹气、心疼不已地将自己交给了那次任务的负责人,还对那些人唠唠叨叨地嘱咐个没完。
之所以说是那些人,因为苏圆圆已经不记得他们了。
那次任务,也是她的第一次任务,是处理金三角一带的一个大毒枭。
在自己的介入之下,那些人畏首畏尾,不敢丢下自己贸然行动,也不敢拉着自己一起冲锋,终于在举棋不定之中不小心暴露了身份。
于是乎,一切的恭敬与和颜悦色都在刹那推翻。有人在当时说自己是个累赘,又有人骂自己是个扫把星,印象最深刻的是,有个拖家带口的中年人在得知自己的妻儿被隐藏在毒枭背后的真正操控者干掉之后,歇斯底里地朝自己大骂:“你一个富家女来干什么?不愁吃不愁穿,天天有肉有鱼,为什么你要来!我们这些底层人为了生存流血流汗,而你是来体验的,为什么你早不来晚不来偏偏要出现在我们的队伍!”
一句听上去很没有头绪的话,苏圆圆甚至当时不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然后就被那个中年人掩护着逃离了战场。
最终自己逃出来了,那个中年人在队友的拼死援护下也是出来了的,却又再一次冲了进去。当时的苏圆圆只听见什么同归于尽,至于结果如何,她被林叔带走,早已看不到了。
从那以后,苏圆圆就再也没有自告奋勇地申请任务了。
日子似乎也还原到了原来的规律当中。当然苏圆圆明白自己其实是有了阴影,那个中年人所要表达的,她也大概理解了:豪门的女人就不应该出现在那种地方,自己的任务应该是享受,然后就是等待与那些三姑六婆一样的命运……
像是屈服了,但是暗地里的努力愈发刻苦,随着时间的推移,自己慢慢长大,苏圆圆的心境慢慢变得冰冷、灰暗。
她害怕自己真的成了那种人前背后表里不一的女人,成了暗地里偷偷哭泣,甚至满怀怨愤的政治婚姻葬品。
她开始杜绝感情,杜绝任何男人靠近自己,无论是谄媚的还是温柔的,她全部都以万千冰山的面孔去面对。
可是……这一次短暂的休假,却铸造了自己人生最大的悲剧……
她遇到了以个充满了各种叛逆心理的矛盾体。从名字到打扮,再到家里,这个姓张的小屁孩,几乎从头到脚都充满了矛盾。
或许是自己的态度问题,又或者是富有与一无所有的对抗,从遇到对方到后来爷爷死前接连的相处,张德帅与自己几乎没有好好心平气和地说过话。
与此同时……
自己成为了他的班主任,第一次见面就启蒙了他的异能,很侥幸的在普通人之中撞到了这么一个待觉醒者,在当时也很兴奋的憧憬可以当一个称职的启蒙者。
然后他的奶奶却出现了,自己被告知了一大堆的荒谬事实,更可笑的是,自己居然会成为他的第一个妻子!
哼,可笑的言论!与自己当时莫名的心慌同样可笑!
随后张家村并入守望者,而他的奶奶却死了,爷爷出现,终于让自己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
从人质转变成政治的牺牲品!自己为了大局暂时的蛰伏在张家村,居然到了最后还是逃不开政治婚姻!
苏圆圆哭过大骂过,在张伟明阐述张德帅只是看重感情的时候发呆过,还没来得及彻底反应,她的爷爷就死了……
老人的临终遗言在她悄悄上前帮张德帅脱离困境的时候,并没有说任何让自己反感的言论,只是叫自己安心地呆在张家村,好好帮着张德帅,并且在守望者决定了首领之前,不要回去。
当然,这也是苏圆圆后来理解的,苏永耀原来话里的口气很平稳,只是以一种像是无意中提到的口气,一边提醒她小心谨慎,不要被那个到国人发现了,一边以她理解的内容作为引申的例子。
绝望之中,明白爷爷的一番苦心,苏圆圆却也彻底对家有了一些排斥。在伤感之下,那个矛盾体却突然伸手,慢慢的,循序渐进的,以无微不至的照顾将自己脱离了那种极度悲观之下。
有些认可了,或许是被趁虚而入了吧!
谁会想到自己居然跟他一起度过了三个月没有想家的日子!一起欢笑打闹,瞧着他在一个个女孩面前的不同窘态,尴尬的,憨厚的,还有狡诈的与猥琐的,看起来真真实实的一个人,自己在一旁看着,或者身处其中,真的能够感觉到那种一直被关注的感觉。
对于那个时候的苏圆圆来说,或许这应该是最大的一个慰藉了。所以她可以毫无顾忌地与张德帅打打闹闹,什么冰山美人,什么冰清玉洁,全然不顾!
这才是真实的,也是自己内心最需要的生活!
安定、快乐、毫无心机,在充满了勾心斗角的家里完全感受不到的一种心安。
然后申请了任务,为了张德帅能够悄悄融入守望者之中,为了查出将爷爷行踪泄露出去的内鬼,也为了能够暗暗地关注一下活在守望者最中心的长辈们的生活……但是一切却都变味了,什么都变味了!
他居然是个控制者!居然一直觊觎自己!
可是,为什么当自己看到他留言在手机上的内容,会有点心慌意乱呢?
习惯或许真的是一种可怕的事情!
这个如同自己弟弟一样的角色,仅仅是发了一段:“对不起,但是我真的不是故意的。现在情况很危险,我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活下来。如果没有看到我,先帮我在家里瞒上一段时间,再用仪器模拟我的声音告诉丽莎我闭关修炼。嗯,要用很猥琐的口气,那样她才不会追问。我得走了,照顾好自己,苏妞,记得找我啊,我想我没这么容易死。”然后自己就彻底凌乱了。
有没有太过分地说那个“滚”字?自己明明被一双手蒙住了嘴昏迷过去的,为什么会躺在草地上?他的对手到底有多厉害?他不会死了吧?地上有血,到底是谁的?为什么一个人都没有留下?
不吃不睡地叫人、找人,心慌意乱地忙碌了两天,就连苏博瑞都略带醋意地拐弯抹角说她交了男朋友……
苏圆圆当时是轻笑着摇头的。
博瑞是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虽然是佣人家的孩子,但爷爷将他当成亲人看待,所以改了姓。或许是三叔看自己可能忍受不了呆在这里的孤单,特意委派过来的吧,却不知道自己早就因为拒绝过一时冲动而向自己表白的博瑞,微微有了尴尬。
但至少也是朋友,看他劳心劳力,又因为能力出众得到原本还活在世上的爷爷的认可,爱屋及乌之下,苏圆圆还是很好地能够面对他。
最后……人找到了,朋友死了,自己也……
思绪飘飞,从小时候一直想到现在,苏圆圆闭上眼流着泪,双手成爪,死死地攥住了身下的棉被。
下半身的痛楚清晰地反应在脑子里,苏圆圆皱眉落泪,手指越抓越紧,猛然感觉到右边手指下的棉被绷得很紧。
急促地呼吸着,胸口不由地起伏,入眼的是一张意料之中还在睡梦中,却皱着眉,看上去很没有安全感的男子的脸。
他的脸色很苍白,双手紧紧握着放在面向自己的一侧,眼角还含有泪水,无助地梦呓声中说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话。
双腿微微紧绷,十指狠狠地用劲抓住棉被,苏圆圆目不转睛地看着张德帅,俏脸逐渐扭曲,晶莹的泪珠如线般滑落脸庞。
都是你,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们张家村,我不会一直留在这里!爷爷也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亲自过来!更加不会死!
把爷爷还我,把博瑞还我,把我的一切都还给我!
身子猛地挺起,棉被滑落,露出泛红诱人的滑腻肌肤,苏圆圆双手猛抬,猛地压在张德帅的身上,掐住了他的脖子!
“去死,去死!你去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