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了,人们回到故乡的山坡上,又去祭奠死者,挂上亲,漫山都是白色纸带飘飘。
我给王尧打电话说:“又是一年清明了,我怀念死者!但是我呆着,又没有买亲去挂上,我说我不信鬼神,不信天,不信祖先保佑!”
已经连续两年中元与清明我都没有买纸钱祭奠。
他乐呵呵地道:“我也不相信,有本事这些死去的人来找他玩耍!”
我说我们的命运之所以如此悲惨是不是不敬鬼神和祖先的报应?
然后他继续说:“请那些逝者来寻他玩耍!”
我的心里也是为他难过:“今天抽了几包烟了?”
他漫不经心说道:“今天抽了两包!”
我语重心长的劝慰:“别抽了!这样抽要死了!”
他说抽死了算球,现在他一丝一毫活下去的欲望都没有,活着的感觉还没有烟熏中畅快。
我连续吸了手中烟两口道:演员王志文说的:我切肤之痛地感受到我的命运之所以如此悲惨,原因只有一个,那就是“没钱!”
他连忙纠正我道:错!应该是没权吧?
我继续说:“现在这个年纪,再给我许多钱,也没有快乐的!”
两个人在电话里哈哈大笑起来。
我知道他只是深陷情感的泥潭,难以自拔,缺爱的人都是如此相似。
他如此缺爱却是小心翼翼看着所爱离去,而我,现在已经成年多久了,回想这些年,关于情感,心里居然是一片死寂的苍白。
电话挂去,我还是情不自禁地走上山坡了,只记得那一座荒坟,不过几年,竟然被密密麻麻的杂草乱枝遮掩成一个草笼了。
就站在坟前看着,这个死去的是我的叔叔,极其荒缪可笑的一生,我居然记不清这个人具体死了几年了,只记得大概是我高二还是高三,又或者是高一死的。
说他是为情而死,还是作孽而死呢?也无法下个定论。
旁边是她老婆的坟,她在他之前死了是两年还是一年呢?
自他老婆死后,他就变得更加懒惰与荒唐了,整日也不去上工,整日大醉,五斤白酒一天便喝完了,他的儿子,和我一般大的堂弟,也就被逼着辍学了。
眼睛喝酒都喝黄了,整日思维都是迷茫与昏沉的,他骑车果然出了车祸,摔断了腿,躺在床上,这种后果那时还是少年的我就认为理所应当的,都是能想通的。
躺在床上去找民间中医包了石膏,那个老婆婆当时我就从她混浊却睿智眼里看到了什么呢?
那时我心里就已经全是冰凉:“死亡!”
回去他躺在床上,我堂弟跑到城里去做饭馆服务员打工来医他,养他,他依然固执地酗酒,那日我读书回来,去客厅看他,走进去便闻到一股夹杂药味和腐臭的刺鼻味,亲眼看到躺在沙发上的他眼睛彻底是黄的,就像变质的鸡蛋黄,还有些亮。
包着大腿的纱布里爬出了许多白色蛆虫,他在昏睡,头旁边地上是半壶酒,已经见底。
我的心一沉,急忙走了出去。
那天早上,爸爸伯伯们都赶到他家,他的儿子也连夜赶了回来,他已经不行了,我急忙从城里请假赶回来,此时他已经装在棺材里了。
这次我居然没有哭,她的老婆死去的时候我才初中,那时我哭了,我晚上跑到操场外跑道坐在围墙上抱着双膝痛哭,看着漫天繁星,电视里说的,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星,那时我虽然不相信,我还是看着天上的星。
那时我就知道,那只是一颗颗冰冷毫无感情的恒星,人的灵魂怎么会变成那个!
他死的时候,我没有哭,这个从小陪我嬉闹到大,一个大顽童般伴我成长的叔,就死了,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坐在黑漆漆的棺材前,与他儿子守夜,当晚我睡的极其不安,那时我也怕鬼。
整夜安慰自己我们关系那么好!他不会找我的。
堂弟守上半夜,我守下半夜,香灭了要即时换上,棺材下面的油灯熄了,也要搓纸放上续燃夜深人静,我看着黑漆漆的棺材,想到里面的尸体,竟然忘记了恐惧,下了泪。
无论活着还是死去,他都是被乡人骂的不成气候的东西,现在我开始思索原因。
他或者是痛悔于爱人逝去,深陷痛苦的泥沼,还是对生活的彻底无望或是无能呢?
我想的便是他对妻逝去,想到生前每日醉酒打她,然后妻逝去,极度痛苦分裂下走向深渊,如今我觉得这才是他的解脱罢了,只是苦了他的孩子。
因为失去所爱与深陷情感漩涡无法自拔导致的慌乱与分裂,这些年我也有过此种经历,情感的确会把人迅速沉沦至死,比贫穷疾病来得更快。
我站了小半天,便走下了山坡,身后白色丝带飘舞,漫山的坟上都挂满了白色丝带飘舞,所有人都是要死的,对么?早死晚死结果都是一样的对么?
深夜难眠,我听到隔壁空室传来开关开合的声音,那里根本无人。
于是我打电话给朋友王尧说:“隔壁开关响了,是不是鬼来了,是不是我不敬鬼神,不敬先祖的原因?”
他笑骂我:叫你早点睡吧!这下出现幻听了?
我揉了揉眼睛,敲了敲后脑,仔细聆听,发现又没声音了。
“当真是幻听吗?”
不过我此时也希望逝去的先人来与我叙叙旧,我怀念他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