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逍荣听到她说完那番话,所有的迷糊都消失了,扶着她坐了起来,又扭过她的脸来细细看着,才问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们夫妻自然真心以对,为什么还要说挥手于陌路、彼此折磨这些话?”
贤静静的看着他,心里虽然波澜翻涌,却仍淡淡的说道:“夫妻恩爱,譬如朝露,珍贵但是也容易消逝。我以前只知道父母恩爱誓死不渝,现在才发觉其实他们是极少数。若他日你心中已无我,我不愿如二婶那般失态,也不想像香莲这样可怜,挥剑斩情丝也是不得不为之举。”
逍荣捏着她的肩膀,皱着眉头说:“你到底想说什么?难道在你看来我也会如二叔一般做出对不起你的事来?还是你根本就以为我们的感情不会长久?你甚至已经做好了好聚好散的打算?”
她不顾肩膀的疼痛,抬起手抚着他的眉头说:“你不必这般难受,我并不是不相信你。也许此刻我就算要你发誓一辈子永不纳妾,只对我一心一意,你也会毫不犹豫。可是我并不想用誓言来约束你,未来谁也说不定,现在先给彼此一条退路,若真有那日,也不必太难看,这不好吗?”
逍荣猛地站了起来,大声道:“当然不好!我不知道你从二叔那边看到什么,让你这样感触。可是我并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更不会三妻四妾、始乱终弃。你说你不要我发誓,其实是你根本不相信我对不对?”
她忙站了起来,搂住他的腰说道:“你不要生气,没有你想的这般严重。我并不是不相信你,只不过是怕时光无情,红颜易老,若有一日我也变成了一个嫉妒恶毒的女子,连我都会厌弃我自己。到时虽有誓言,若无真心,又有何用?”
逍荣还是想不通,只任她抱着,自己久久无语,不知想些什么。突然他低声说道:“也难怪你这样想,我确实是一个言而无信之人。我也曾答应过她,恩爱不移,白首偕老。可是却因父母之命再娶他人,更动了真心。人心莫测,连我也没有想到有今日。”
贤愣了愣,轻轻松开手,抬头看着他。逍荣却侧头闭目,面色凄楚,突然转身就往外走。
“你去哪里?”她在身后忙喊道。逍荣脚步顿了一下,却只说到:“你先休息吧。”便径直开门出去了。她坐倒在藤椅上,从窗口正好能看到逍荣大踏步走出园子的背影,月色皎洁,她心里也是冰凉一片,暗叹道: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除了逍荣远行的日子,几个月以来,她第一次独宿。其实她也没有睡,眼睁睁的望着窗外的月色照亮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天空反而暗了下来,仿佛在积累日出那一刻的能量。
这些日子,逍荣在她面前从没提过雅娴,她也几乎忘记了曾有这个人的存在。可是不说不代表忘记,在他心里总有一个不可磨灭的印记。她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奢求“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因为他的心从不只属于她一人。
尽管她常常告诫自己凡事不强求,淡然以视之,可是或许眼前的幸福纵容了她的任性,此刻她心里的刺痛和嫉妒为何那般强烈?她无法想象若真有那日,她是否还能像刚才说的那般挥手做别?
一个人的痛苦或许就是她明明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心,所谓撕心裂肺之痛莫过如此。
逍荣走出百梅园以后,就随意的沿着小径往前走,一心只沉浸于往事之中。这半年来,他真的很少想起雅娴,不知道是因为与贤的相处太多新奇融洽,还是因为他故意逃避背弃的有意封存。此刻想来,竟然有些无言以对。
不知不觉走到一个熟悉的地方,抬头一看正是兰香馆,院门紧闭四野幽幽,他正要敲门叫人,却猛然停住。此刻深夜开门喧哗,闹得人尽皆知,明日还不知有何等闲言碎语。他想了想,便只靠在门扉之外静静冥想。
仔细算来,他与雅娴相处也不过两年功夫。当年初见倾心,长辈又有意亲上加亲,定下了日子他便满心欢喜的等着娶她过门。雅娴是个温柔如水端庄娴雅的女子,那时他还是年轻气盛心性未定的年纪,一年里倒有半年出门在外,只有在她面前才能安静下来。
他们婚后便住在兰香馆,在他心里雅娴就是空谷幽兰一般的女子。她怀孕之后明明不想自己离开,可是仍只说:“一路小心,早些回来。”他几次保证说一定赶回来,她便轻轻笑道:“好,我会等你。”她的笑容总是那般温婉,不会大声说一句话,更不会如另一个女子那般说“想你”。
他没有去管脑子里到底想些什么,好像一幅山水画卷展开永无止尽,往日的恩爱别离尽跃纸上。可是一幅白雪红梅图却不经意的闯了进来,冷傲似冰,又烈焰如火,她虽也是娇嫩的花朵,可是却有明亮坚定的眼神,还有锋利无形的言辞。她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就主动说出来,可是她却并不强求,甚至在自己开口之前就已想好了要放弃。
可是她这般思虑周全,进退得宜,却将他人陷入不义之地。逍荣心里有些愤恨,可是却还是忍不住想她。他将脸贴在院门上,被雨洗过的夜里露汽深重,冰凉凉的就像昨日她被雨湿透的脸颊。
天色开始泛白的时候,逍荣才慢慢走回百梅园,早起的仆人正要出屋打扫院子,看见他走过还以为他是清早出门。
贤在窗口就看到了他的身影,提了半宿的心才放下,突然觉得浑身酸软无力。逍荣进门的时候,她也只是微微转头瞧着,并未起身。
逍荣见她果然这般一夜没睡,想要骂她不保重自己,可是却怎么也说不出口。就这样站着对视了许久,才终于走到她身边去,直接将她抱了起来,转身置于床榻之上,又细心的拉开被子给她盖好。自己也脱了被露水沾湿的外衣,安静的躺在另一边。
贤本来一直看着他,见他这般不言不语,只是安然睡去,自己的困意也袭上来,仿佛忘记了一夜的分离。当太阳快要升起,他们却刚刚睡去。
往事不可追,来日犹可待。所谓承诺,所谓誓言,究其根本唯“真心”二字。心之所至不为人所控,心之所钟亦不为岁月所变。何必忧虑,无需彷徨,心总有一天会给你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