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了寿宴,宾客们还没散,贤却坐不下去了。她强装镇定的跟太太告罪要先走,太太也说让她回去瞧瞧逍荣好些了没。贤匆匆忙忙的赶回百梅园,看见那个熟悉的窗口仍然亮着灯,不知怎的她却慢慢停下了脚步。
贤走下主道,径直往梅林里走去,淡淡的灯光投射在疏影横斜之中,梅林里的小径清扫得很干净,积雪都被堆在树下,一阵微风吹来,花瓣就迎风飞舞,落在她的身上,洒在树下雪堆之中。她轻轻蹲下来,捡起白雪之中的梅花,有一些冷冰冰的湿润,细听之下似有咯吱作响之声,那是积雪初融的声音。
这个寒冷的冬天实在拖得太久了,梅花绽放了一整个冬季,她总是生活在隐隐的梅香之中竟然浑然不觉,现在才觉得这股香味如此引人心脾,竟让人忘记了许多烦恼,心也渐渐的沉静了下来。
贤走进屋来,看见小兰和梅香都在外间围着烛火说着悄悄话,便轻声问道:“少爷已经睡了吗?”
小兰忙站起来答道:“少奶奶您回来了,少爷刚才回来喝了药就躺下睡了,这会子应该已经睡着了,都没有叫过我们。”
贤还是放心不下,又走进里间去,因为逍荣看不见,他的房里一直都亮着灯,方便人随时进来伺候他。床帘也严严实实的拉好,贤轻轻走过去拨开帐子偷偷看了他一眼,逍荣的头发解开散在枕头上,他闭着眼睛睡得安安静静,隔着床帘只有微微的灯光照出他的轮廓。
贤轻轻叹了口气,便将床帘放下想要走开,却突然听到一声:“别走。”
贤愣了一下,转身过去看见床帘之上逍荣的影子,他已经坐了起来。贤将床帘挽起来,又将他的被子拉起来盖住上身,才说:“怎么还没有睡着?”
逍荣感觉到她手上冰冷的温度,伸手拉她在床边坐下,说:“你去哪里了?怎么身上这么冷?”
贤搓了搓手,笑着说:“我刚刚在梅林里走了走,还碰了一下雪堆。”
逍荣靠在床头,脸色有些苍白,说:“今天又下雪了吗?”
贤摇了摇头说:“没有,是以前的积雪,都被人堆在梅树下,而且雪已经在化了,雪水浇灌树根,来年梅花会开得更好。”
“是这样吗?”逍荣说完深深的吸了口气,好像在闻那无形无色的梅香。
“是呀。”贤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愁绪,语气轻快,又关心的问道:“你刚才说不舒服,现在好些了吗?”
“没什么,你不用担心。”逍荣轻声答道。
贤看着他的脸色,似乎确实不那么好,便说:“你今天太累了,老爷叫你出去见客,大半天都没有回来,你身体还没好就这么操劳。”
逍荣似乎不想谈这些,沉默了许久才缓缓说道:“我们成亲已经有两个月了吧?”
贤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 ,点头说:“是呀,今天正好二月初八,整整两个月。”她想了想又笑道:“说起来其实没多长时间,不过感觉多了好久,发生了好多事情。”
逍荣听了也有些感叹,半响才说:“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贤脸色微红,看着他的脸说道:“没什么,这都是应该做的,再说还有小兰她们,我并没有那么辛苦。”
逍荣望着帐顶,突然问道:“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贤瞪大了眼睛,盯着他说:“你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逍荣皱紧眉头,脸色异常纠结,摇头说:“我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其实我是不知道怎么跟你说。你以前说过要一封休书,现在还要吗?”
贤好像听到了什么可怕的话,心里一阵锐痛,几乎说不出话来,断断续续的说:“如果,你要写休书,我,我怎么能不要?”所有的淡然和冷静都消失了,她不知道当初她自己轻易出口的话今天竟然让她无法承受。
逍荣猛的坐直了身子,拉住了她冰冷的手腕,有些急切的说:“我并不想休你,可是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我原以为可以将你置之不理,可是我不能这样对不起你。你是个好女子,不应该来承受这些。”
贤觉得自己的手都被抓的有些痛了,她呆呆的打量着逍荣有些焦虑的神色,许久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竟似醍醐灌顶,原来他陷入了新的困境,而自己便是造成这个困境的主要因素。
贤伸出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手背,轻轻的摸索着安抚道:“你别急,你要是现在还想不通可以慢慢来,不要去管什么休书。”
逍荣感觉到她原本冷冰冰的手渐渐变得温热,犹豫了半天才问:“那你怎么办?”
贤看着他的脸,终于鼓起勇气说:“我可以等。”才几个字说出口,她的眼眶中竟有忍不住泛起的泪光。
逍荣握着她的手一直未放,口中喃喃道:“等,等……”
“是的。”贤有些激动的说道:“才不过两个月而已,冬天都还未完,积雪也未融化。我既知你的心结,便没有想过你会轻易接纳我。其实我也一样,彼此还是陌生人时又谈何夫妻之情呢?”
“可是……”逍荣仍然苦恼,心里非常痛恨自己的犹豫,几乎羞愧不已。
贤想了想又笑道:“这些日子我们总有些朋友之谊,除非你真的厌弃我,否则我不会轻易离开。”
逍荣默默的想着她的话,突然问道:“你为什么变了?”
贤苦笑了一下,轻声说道:“我也不知道,刚才听到你说休书二字,竟然非常难过。也许每个女子都不会愿意被休弃吧,我跟寻常女子也没什么不一样。”
两人沉默了许久,逍荣闭着眼睛靠着床头似乎睡着了,贤一直静静的看着他的面容,因为一直卧床休养,他轮廓柔和了许多,鼻梁仍然挺拔,嘴角却没有那么冷冽,眉头微皱显出一丝的脆弱。
因为逍荣看不见,所以她一直都能肆无忌惮的直视他的面容,这副长相在她的脑海里竟然已经那么熟悉了,熟悉到有一些的心疼。她想,我真的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