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日,晨光再次从天际的两侧划落,它们挣扎着刺入凛冽的寒风中,或许这个过程弥漫痛苦,而它们始终悄无声息,淡然地洒向大地。
是小雪之后,晴朗的冬天。
阿兰萨早就感应到驻留在门外的一颗灵魂点,但直到一夜醒来,他才有过去开门的打算。他悄声下床,又替仍旧熟睡的汉库克盖好被子,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房间的窗是关着的,但冷意依旧从房屋的各个缝隙中趁虚而入,令阿兰萨赤着的上身不禁泛起一颗颗鸡皮疙瘩,他却并未在意,穿好衣物后一步一步走下楼,打开居所的门。
突如其来的开门声却将守在门口的传令兵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喘过气来,又立即躬身将手中的信函递到阿兰萨面前,说:“王子殿下,这是从伊兰城传来的急件。”
“急件?”
阿兰萨正在确认这个词。
传令兵赶忙解释:“金·盖茨公爵大人已经检阅了这封信函,他认为没必要立即打扰您。”
“嘛,不错。”
对于金·盖茨的判断,阿兰萨向来是欣赏的。他接过传令兵手中的信件,站在冬日的屋口阅读。而传令兵却并未就此退下,依旧恭敬地站在阿兰萨面前。
急件的内容十分详细,甚至有些繁琐了,从伊莉塔等人伪装的巡逻队在斜坡遭到伏击,到半夜之时,伊兰城中央广场爆发的圣域大战,都被这封信一五一十的记录下来。当看到被俘虏的对象只有莉时,阿兰萨的面前竟与金·盖茨如出一撤,不知该忧愁还是紧张,是一阵没有头绪的变幻。
“嘛,他们都已经回来了?”
阿兰萨把急件交回传令兵手中,问道。
“是的。”
传令兵恭敬的回答:“早些时候,从伊兰城到诺兰德城的飞艇就提前停靠行塔,几位大人都回来了。”
“另外……”
传令兵紧张地看了一眼阿兰萨的脸色,才说:“另外,伊莉塔大人在航程半途就从昏迷状态中清醒了,而且,她已经过来找您两次了,并说稍后还会过来,如果王子殿下醒了,还请暂时不要离开居所……”
闻言,阿兰萨却皱起眉,声音中稍稍多出一丝怒意,说:“嘛,为什么不叫醒我?”
传令兵立时慌忙解释道:“是伊莉塔大人听说您和汉库克阁下在一起过夜,就没让属下叫醒王子殿下!”
由于慌张,传令兵的语速非常快,甚至没有丝毫犹豫。但这样的语态显然不适合这样的话,阿兰萨的脸上不禁划过一丝尴尬,他掩饰的咳嗽一声,说:“嘛,就这样,你去忙吧。”
传令兵立即如获大赦,朝阿兰萨行了个礼节后,立即转身疾走。也难怪他会如此惧怕阿兰萨,这一批传令兵都是从新兵中挑选出来的,而大部分新兵,都对阿兰萨屠杀叛军行为记忆犹新。他们和老一辈的诺兰德军战士们看待阿兰萨的心态并不同,前者只认为阿兰萨是嗜血的暴君,而后者则认为阿兰萨身上依旧有着英雄王之子的光环。
不管怎样,他们都很清楚,阿兰萨站在他们的指挥官,金·盖茨公爵之上,是他们真正的领导人。
阿兰萨回到居所的客厅中,想了想,走到侍女存放茶叶的橱柜旁,仔细分辨着,终于从琳琅满目的各种珍稀茶叶中找出一份特殊的红茶茶叶,此时的他就像富有闲情雅趣的大贵族一般,取出茶具一丝不苟地搽拭干净,并耐心煮好水,却没有太过严苛的细节,阿兰萨直接将茶叶投入煮好的沸水中,连盛水的器皿都没有更换,干脆地将其变成茶水。
做好这些时,敲门声也正好响起。
“嘛,进来吧。”
阿兰萨一边分配茶杯,一边说。
门被推开,走进来的人,果不其然,正是伊莉塔。她的脸色明显苍白,眼中布着些许血丝,犹然一副疲倦的模样,连她的脚步,都没有往时那么坚实有力,而显得摇摇欲坠一般,似乎只要稍不注意撞到她,就会是她狼狈的跌倒。
伊莉塔直接在阿兰萨面前坐下,双眼紧盯着他的脸,似乎想要从中窥见什么。说:“你应该知道了,伊兰城的事。”
“嘛,我已经收到了急件。”
阿兰萨点点头,并倒出一杯茶水,递到伊莉塔面前,说:“我记得我们上次独处时,你说这茶不错,嘛,我这次特意泡了一壶。”
“不用。”
伊莉塔却毫不犹豫的拒绝,她的声音中装着冰冷,甚至没有伸手将茶杯推回去,只是一句话,便堵死了阿兰萨的好意。以至于突然之间,阿兰萨不知该如何应对,只能任由那杯茶水尴尬的停在伊莉塔面前。
伊莉塔轻哼一声,她的语气没有掩饰她的气愤,继续说:“既然你已经收到了急件,为什么不做点什么?!而是和你的女人待着这屋子里?!”
闻言,阿兰萨才明白伊莉塔如此气愤的原因,原来她误认为阿兰萨早就收到急件,而事实确实本该如此,急件自然应该第一时间让阿兰萨看到的。未想,金·盖茨在得到急件后,做出了他认为更合理的判断和暗示,特意叮嘱传令兵,等阿兰萨醒来时再交出急件,以至于造成这样的误会。
但也不能说是误会。阿兰萨明白金·盖茨的意思,胖子和阿兰萨相处的时间也算很长,他了解阿兰萨的性格,明白阿兰萨非常注重同伴,而金·盖茨这样做的意图,便是希望阿兰萨不要太在意莉被俘虏的事情,从而被阿尔法·莱恩束缚手脚。
事实上,阿尔法同样了解阿兰萨的弱点,在他害死婕希的时候,他便清楚阿兰萨的弱点,并加以利用,过去如此,现在也是如此。
阿兰萨深深地呼出一口气,他没有回答伊莉塔的质问,她来的太突兀,因此他根本没有准备。
伊莉塔反而冷笑,说:“难道你要对我说,‘我不想因为一个俘虏,而被阿尔法牵着鼻子走’这样的话吗?”
阿兰萨神情一滞,他的脸上划过一抹不易察觉的挣扎。但伊莉塔似乎看到了这抹挣扎,她没有继续说话,而是安静地坐在温暖舒适,却没有带给她任何感觉的沙发上,等待阿兰萨的回复。
阿兰萨的脸色正慢慢变得暗淡,良久之后,他才摇了摇头,说:“嘛,我不会这么做。”
他的话终于让伊莉塔松了口气。
她仿佛又回到原来的模样,端正的坐着,然后伸出手举起桌上的茶杯,小小斟酌一口。这个细微的动作让阿兰萨安心不少。而后,她站起身,走到宽大的落地窗前,清冷的晨光穿过透明的窗户,温柔的抚摸着她的肌肤。
这似曾相识的画面,令阿兰萨的视线些许发愣。
伊莉塔侧过身,阳光将她侧面的曲线勾勒而出,而弥漫在她身上的疲倦又在其上添加几抹不同的意味,昭示她不仅仅是能征善战的骑士,也是年华正好的女孩的事实。她看向阿兰萨,说:“我以为你忘记了我们的约定。”
阿兰萨才想起来,同样的场景,他曾对伊莉塔说:把所有的事情,交给我就好。
他在心中暗自苦笑,果然他对女性没有多少免疫力,答应的太多,兼顾的太多,到头来,不需要敌人故意束缚他,他已然自己束缚了自己。
但既已说出口的承诺,阿兰萨自然不会反悔,何况,那是一个人对他的信任。
“嘛,交给我就好。”
阿兰萨朝伊莉塔咧开笑脸,说:“请放心,我会把莉完好无损带回来的。嘛,好了,你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先去休息吧。”
伊莉塔却没有移步,仍旧站在原地,看着阿兰萨,说:“你打算怎么做?”
“还没想好。”
阿兰萨如实回答:“也许是等阿尔法用莉来要挟我的时候,再伺机把莉救下来。嘛,当然,也许会主动出击,我还有好几张牌可以翻,不是么?”
伊莉塔却微微沉默些许,她的声音忽然低了一些,说道:“她不止是我的朋友,阿兰萨,这是我的忠告,尽快把她救回来……不然……会很麻烦。”
这句话显然有着另一层意思。
但伊莉塔并没有解释,而阿兰萨也没有追问,他只是朝伊莉塔点点头,表示已经听到她的忠告。
两人却因此没了话题,在离开阿兰萨的居所时,伊莉塔忽然在门口停下,转身朝他笑道:“你上次给我的茶叶,我喝完了,等会再让人送一点过来给我吧。”
“嘛,当然可以。”
阿兰萨同样笑着回答,伊莉塔最后的话让他忽然感到轻松许多,但也只是相对于阿兰萨决定救下莉之后。
当房门合上时,阿兰萨的脸庞终于紧绷。他转过身,在客厅里焦躁不安的度着步子。救回莉,一方面虽然履行了他对伊莉塔的承诺,但也这意味着,阿兰萨必须往阿尔法设好的陷阱里跳,而跳下去之后会面对什么,阿兰萨根本没有把握。
“该死!”
阿兰萨低声骂出一句,骂的人却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