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鲛女的魂体被紧缚的灵流压制得难受,立刻配合地点了点头。
墨烟把灵流稍稍收回些许,见她面色稍缓,继而问道,“纪家的事,与你是何干系?”
从扶歌现身的那一刻起,墨烟就可以断定纪修暴毙之事不是她干的了。鲛人一族是上古仙灵,性情和善,灵根纯净,就算是死后也化不成厉鬼。且鲛族人灵智不高,做事认死理,就算是想报复人也只是会持续用些小技俩,是绝不会致人于死地的。
而扶歌胸口凹陷的一大块黑洞,十有八九是被活生生掏走了鲛珠。
与修道者体内为维持灵流运转而结成的灵丹一样,妖有妖灵,鲛有鲛珠,都是保证自身灵脉运转的“心脏”。若是被取走,便是如同把一棵树连根拔起,会使其灵脉破碎寸断致死。而取走他人灵丹者,要么是想质对方于死地,要么就是为了提升自身修为。
以他人灵丹补给修为,可使修行事半功倍,灵力大增。修界就有少数不愿脚踏实地潜心修炼的修士想要通过此道提升修为,的确是能够在短时间内修为暴涨。但万物有灵,强取他人灵丹修炼者极易走火入魔,往往下场凄惨。尤其是像鲛族和灵妖之类灵识深厚的族群,本该是天地间至纯至善的存在,取其灵丹为己用,更是易受天责。
墨烟前世被封入塔前被废去一身修为,其中自然包括废去灵丹。但与扶歌的活取不同,她的灵丹是被震碎的,那等痛楚比剥皮削骨还要痛上千倍万倍,且余波持久胜过凌迟,痛到让她一心想死。如今严漓虽帮她重塑了灵丹,可她也不知道严漓到底是付出了怎样的代价,才把她从一个灵脉尽断的废人救了回来。
扶歌有些惧怕地看了墨烟一眼便低下了头,说道,“我,我只是回来看看郎君,阿娘和大哥的事,不是我干的。”
君彻旁观了许久,此时问道:“那你知道是何人做的吗?”
扶歌摇头道,“我不知道,但应该和大哥有关。”
墨烟凝眉,和纪修有关?她道:“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
扶歌慢慢抬起头,但神色间仍有些惧色。
她告诉二人,她嫁进纪家以后便一直很小心翼翼,不敢暴露鲛人的身份,日日用法诀维持着人形。
但有一日纪暮外出忙生意时,纪母因为饭菜没放够盐而又是对她一顿打骂,她被纪母揪着衣襟领子砸向尖锐的桌角,那一下痛得她来不及反应,一滴生理性的泪水已然溢出了眼眶,落地成珠。
这一幕,刚好被一旁吃饭的纪修看见了。
如今修道大盛,即便是纪修这等平民百姓,在西京这种繁华之地待久了,对三界的各种奇珍异族也有所耳闻。他虽心思不用在持家上,但脑子也不是不好使,他登时就明白过来,他弟媳竟是个化成人形的鲛女。
鲛人泪乃是上品宝珠,比一般的明珠都要珍稀贵重,其通体洁白且覆着一层七彩光晕。灵气充裕,凡人虽无法察觉,但对修道者而言,即便是用来当饰品,也是能够滋补灵力的一大宝物。且如今鲛人一族所剩无几,上品鲛人泪更是罕见,此等不可多得的宝物,不少修士不惜花重金也要争相抢夺。
他捡起那颗流光溢彩的鲛人泪,拽过扶歌的手臂,脑子里酝酿出了一个他自认为能够重振纪家的计划。
他知道扶歌性格纯良,别人说什么她就信什么,于是他笑眯眯地哄骗道,如果她不每日泣珠,他就让纪暮另娶正妻,并且告诉他她是个妖孽,还要亲自找修士来灭了她。
扶歌果然因为他的话惊惧万分,泪流不止。鲛人之泪顺着她的脸庞滑下,化作一颗颗华光斑斓的宝珠,断了线般地洒了一地。
之后的日子里,但凡是纪暮没有回家,纪修和纪母都会想尽各种办法让扶歌流泪泣珠,时而恐吓,时而毒打。每次纪暮回到家时,总能看见扶歌双目通红,身上旧伤添新伤。纪暮也为此和两人争吵过数次,但都不管用,只要他一离开家,扶歌身上该有的伤也从不会减少半分。
直到那一日,纪暮从北海回来还没到家,扶歌照例在家中忍受二人的打骂。但突然间,原本晴朗的艳阳天一下子阴风四起,天色迅速暗沉了下去,周遭阴冷的气息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一名黑纱覆面的褐衣男子吹着口哨一脚踢开了纪家的大门,他身后飘着的数只冤死的恶鬼嘶吼着冲进了纪家,首当其冲的一只似是早有准备般直奔纪修而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钻进了他耳朵里,随后她便听见了纪修冲破天际的哭喊声。
其余的恶鬼嘶叫着将她围了起来,只空出一个位置给那个发号施令的褐衣男子。
那男子闲庭阔步走到她面前,慢条斯理地解着手上包裹着的什么东西,还未待她看清那是什么,胸口便猝然传来一阵无法用语言形容的剧痛,活活要把她的血肉都掏出来了。
那男子半个右手扎进她胸口抓住她的鲛珠,她痛得窒息,想要挣扎却看见那人的右手竟是一块皮肉都没有,五指尽是森森白骨!
就在她惊愣的一霎那,那男子五指已经紧攥住了她的鲛珠,将其整个连着躯干的灵脉连根拔起,生生扯出她的鲛珠,鲜血粘连着破碎的脏器溅了一地。
扶歌当即命丧其手。
这堪比活人掏心的一幕把纪母吓得尖叫声响彻云霄,让她至今都还魔怔。
墨烟待她讲完,眉头皱得更深。照扶歌所言,那男子想必就是幕后主使,但眼下什么线索也没有,也无法直接揪出那人。而且那男子能指使诸多恶鬼,修的必然是邪术中的“驭魂”。修此等妖邪之术者,多半要么心术不正,要么便是走火入魔。
见从扶歌口中也问不出来别的什么了,墨烟便收回了灵流放开了她,好言劝道:“你虽受牵连,但也已经身死,留在这里也解决不了问题,早日去投胎罢,此事我等来处理。”
她沉吟片刻,想起什么似的又补了一句,“来世不要再乱闯人间了。尘世杂乱,别有用心者到处都是,勿要贪恋红尘。”
君彻侧目看了她一眼,继而转向扶歌,轻轻颔首。
扶歌应下了,但她走前还有一个要求,就是再看一眼纪暮。墨烟自然无甚异议,但现下纪暮所在的厢房被下了防护法阵,还贴有驱魔符,扶歌这等普通魂体若是靠近,还没走到门口就该魂飞魄散了。
因为真正行凶的人还未找到,纪家的恩怨墨烟也不甚了解,也不知道那人还会不会带来恶鬼加害纪暮,不能就此撤下法阵,以免让邪祟有机可乘。但墨烟向她担保,等这事解决了她就立马把法阵撤下来,届时扶歌就可以和纪暮小聚片刻了。
但墨烟没有告诉她,寻常人不比修道者见惯了魂鬼妖魔,若是以扶歌现在这副鲛身魂体的模样去见纪暮,难保不会吓到他。况且纪暮本身也还不知道扶歌是鲛女的身份,只怕这最后一面,两人不会过于温存。
墨烟打算等事情解决完了,在撤下法阵前,她先去和纪暮说明一下情况,好让他有个准备。
而如今最要紧的,是找出那个残害了纪修和扶歌的褐衣男子。但这其间疑点众多无处查起,纪修和那男子是不是相识?那男子又是否是通过纪修才得知扶歌的身份继而登门的?
这事情的来龙去脉要是想查清楚,就必须得再问一个人。
君彻思索片刻道:“距离当日之事发生到现在还不到七天,头七未过,纪修的魂魄便还不能进入轮回转世,或许可以把他的魂魄召出来一问?”
墨烟一拍扇子,难得赞许道:“不错,和本堂主想到一块儿去了。”
召魂术有多种方法,只要魂魄对身前之事还有所留恋没有重新转世投胎,都可以召出其魂魄,但难易程度得看当事人是否配合。如果是在与所召之魂乐意配合的情况下,一个简单的聚魂法阵便可以召回魂魄;反之,若是被召之人不愿配合,便得借助高阶鬼界法器,通过同属性进行层次压制。
这招越是高级的鬼器越好用,高级鬼器都必须以鬼界首领的气息为引方能铸就,而任何魂魄又都有追逐首领的本能,故此法相对更加简单方便,只需对鬼器注入灵力默念魂魄生前的姓名,便可强行将魂魄拉回人间。
对此,溟华就显现出了它的用处。且不说它是出自东瀛炼器宗师信田晓之手,单凭它扇身上用鬼王苍戮之血所绘的符文,无论多不情愿的修罗恶煞,都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召出来。
两人商量了没一会儿,决定采用最简单的方法。
主要是墨烟也不想管纪修到底乐不乐意,反正他的魂魄今儿个必须得出来。况且溟华在手,能省点力气省点事儿,她何乐而不为。
墨烟抛出溟华,用灵力将其在空中展开,熠熠生辉的金色丝状灵流缓缓注入溟华扇身的血色符文中,她默念了一会儿纪修的名字,不肖多时,只见一阵灼目的红光自符文间迸出。金红交错间,一团黑雾在溟华扇下逐渐聚拢成一个人形。
来了。
墨烟和君彻对视了一眼,耐心等着那团黑雾完全现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