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京贵为国都,城内地域极广,加之近年来流民涌入,国君为此又往城郊边缘开辟了几处新地供流民安顿,才不至于让城内人满为患。但西京内的世家大抵都各自据守在四方中心区,城郊本就结界薄弱,而一旦动土就势必破坏城边的护法结界。
尽管在新地开辟完成后很快就覆盖上了新的结界,但期间难保会有邪祟侵入,而纪家位于城北,还好死不死地处在北郊边缘。此次委托若真是结界不稳所致,那八九不离十就是有什么邪灵恶妖趁机进来作乱了。
从朱雀帝道走到纪家还是挺远的,修行之人一般接这种距离较长的委托都会选择御剑飞行,省时省力。墨烟倒也不是不想御剑,只不过她的佩剑惊鸿上辈子那会儿早就断成一堆废铁了,要是能找到估计还可以找剑宗的人修复修复,可她自镇魔塔内醒来之后这剑就连个影儿都没了,现下虽有品级更高的溟华作贴身法器,但毕竟不能飞,要出远门还是挺费劲的。
要走过去估计得走到今夜,墨烟在纳戒里翻了翻,想找个代步的法器,找了半天没找到,倒是找着了一沓符纸。
符纸是修者常见的一种辅助工具,其功效大小不等,像简单一些的爆破符、易容符画法简单且常用,略懂皮毛的修士都可以自己制作。而镇魂符一类复杂且效力大的高阶符纸修真界仅有两个地方能画,一个是普光寺,另一个则是凌云观。
要精通画符极为困难,不仅考验功夫和心性,画的同时还要有深厚的灵力注入,才能保证符纸的效用。九州之内最好的镇魂符出自普光寺镜空方丈之手,可降万里阴魂,用在活人身上,足以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她上辈子可没少在这东西上吃苦头,镜空方丈当年汇全寺弟子灵力亲自隔空画出此符将她镇压在镇魔塔,即便是在失去意识的无数个日夜也让她在识海中受尽折磨。
墨烟手上这沓符纸正是出自普光寺。她嘲讽地嗤笑了一声,从一沓符纸里抽出一张品阶中等的常用传送符,指尖聚起灵力催动符纸,瞬息之间便被传送到了纪家门口。
此地阴气极重,邪祟四起。作为一把合格的鬼器,溟华因感受到相似的气息而兴奋得嗡鸣不已,震得墨烟虎口酸麻,她拍了拍溟华的扇骨训道,“别吵。”
溟华被训了,蔫了吧唧的不做声了,扇上鲜亮的血符也暗了暗。
纪家门户大开,门上贴着几张明显新置的符纸,但纸底浅浅的门派纹饰和她方才用的普光寺素色符纸并不一样,印着浅淡的仙鹤盘云式样。
凌云观。
还是被那臭道士抢先一步了,墨烟有些烦躁地走进了前院,正对上前厅正在议事的二人。左边的男子神色惶恐,俊秀的脸上眼窝深陷,整个人像是被折磨得不轻,怀中隐约可见被他匆匆塞进衣襟的符纸,想必就是他向那道士讨要的,他一边紧捂着怀中的符纸,一边无措地解释着发生的怪事。
此地阴气如此之重,难以保证除了阴魂邪祟之外还有没有别的高阶魔物混入其中,单靠符纸也起不了多大作用。墨烟想道。
右边的男子执茶浅啜,气度从容。他着一身雪一般的白衣,外袍用银线绣着精细的祥云仙鹤,眉目如画般精致,举手投足间都是一股不染尘俗的飘然和冷淡。饶是墨烟这样见过信田堂主和严漓此等绝色美男之人,都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三人对上视线,空气一下子安静了。
墨烟轻咳了一声,率先开口道,“在下御清堂赤凛,这是我御清堂接的委托。”
然后她就听见了一声倒吸凉气的声音。
“赤,赤凛堂主!您怎的亲自来了?”
纪暮一听她名号整个人都不好了,立马狗腿地迎了上来,他虽没亲眼见过御清堂这位新堂主,但前阵子御清堂的事儿可谓是闹得沸沸扬扬,他怎么都有所耳闻。
今日一见,更是让他大跌眼镜,新堂主果真如传言那般是个女子,其倾世绝艳之姿即便是西京第一美人见了也当自惭形秽,他第一眼看见便被惊艳到一时失语。可赤凛堂主一身杀气威压逼人,实在是让他这等凡夫俗子不敢多想。
他的确是先给御清堂告知的委托,可御清堂的人还没到,便听闻正好来了位凌云观的得道高人,说是无偿济世,可以帮他去除邪祟。
虽说纪暮既然能找御清堂就已经做好了花钱的准备,但眼下情形刻不容缓,眼前又正好有位修为高深的道长,他一时急着解决麻烦就招待下了这位道长。可还没来得及撤消给御清堂的委托呢,御清堂堂主本人就亲自找上门来了。
他哪能想到啊!
这年头平民百姓哪个不得仰着御清堂的鼻息活儿,西京中心最为牢不可破的结界就是御清堂设下的,几乎覆盖了整个皇宫和以朱雀帝道为轴的中央繁华地带。跟御清堂对着干,就算是国君也怕头顶的天塌下来。
完了,这下他放了御清堂的鸽子,还被新堂主找上了门!要了命了!
纪暮腿都软了。
墨烟倒是没太搭理他,反而是对他边上的白衣道人颇有兴趣。她上前几步踏入前厅,抱臂问道,“这位是?”
“这位是凌云观的问尘道长,跟您一样都是修界一顶一的高手,我说这不是巧了嘛,道长刚来,我还没来得及撤下给您的委托,您就过来了……”纪暮见势殷勤地说上了一堆。
“言重了,”那白衣道长轻轻搁下茶杯,看了墨烟一眼,淡淡道,“久闻赤凛堂主大名,在下君彻,字问尘。”
君彻?
墨烟细想了一下,总感觉这名字有些熟悉,可要说在哪儿见过,又怎么都想不起来。不过修界经常有清谈会或是门派比试之类的聚集活动,可能是在群英大会上看到过也不稀奇。
“久仰。话不多说,道长想必知道这是我御清堂先接的委托,委托金我收了,人我也到了,这活儿该算是我的,”说到这儿她顿了一下,略一思索道,“不过问尘道长若是愿意,你我可以一同查清此事。”
“堂主有言,在下自然是愿意。”
见他如此爽快就答应了,墨烟挑了挑眉,稍稍有些意外。
她倒也不是不可以自己摆平这些小小邪祟,只不过比起这桩平平无奇的委托,还是眼前这位名叫君彻的更让她感兴趣。
墨烟早在御清堂就看了这委托的卷宗,简而言之就是有妖邪之物入了宅子,先是把委托人纪暮的长兄纪修害得暴毙而亡,又是把他的六旬老母活活吓得魔怔,一天到晚卧床不起,眼睛暴突地盯着门喃喃自语。
大抵就是除个邪再贴张符能解决的事儿,随便派个手下一日之内就能完成的委托。无论是她还是那位“修为高深”的问尘道长,亲自去处理这种委托都未免有些大材小用。
纪暮又把细致情况跟二人讲了一遍,讲完又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带二人去看了厢房内魔怔的纪母,老太太瘦得只剩皮包骨,像具干尸一样被裹在被褥里,双手像两只鸡爪子一样蜷缩在空中。她眼眶深深凹陷,眼球凸起布满血丝,一见来人便嘶嘶地呵气儿,见了鬼似的瞪着门口的俩人,额头的青筋突然暴起得像一条条狰狞的蜈蚣。
她面容扭曲可怖,蛇一样嘶嘶吐着气断断续续道,“她…她回来…回来了……”
谁回来了?
墨烟看了一眼身旁的君彻,见他也是皱着眉。
纪暮强装镇定地安抚般轻拍着他母亲的手,虽说是在安抚,但他自己本人也不见得有多冷静。他回过头来惶恐无助地看了二人一眼,哀求急切之情溢于言表。
墨烟对他比了个出去说的手势,纪暮心领神会地跟出了门。
她问道,“你母亲刚刚说的是怎么回事?”
“唉,家母魔怔之后就这样了,我也听不懂她想讲什么……”
墨烟见他眼神飘忽,似有事隐瞒,正欲逼问,刚张了张嘴,身侧便有个声音快了她一步。
“说实话。”
君彻语气强硬,周身气场也变得跟之前有些许不一样,带着细微凌厉逼人的罡风。
居然抢她话头!
墨烟默默把嘴闭上,心下有些烦躁,隐在广袖内的拳头硬了。
纪暮一介凡人哪遭得住这种威压,只感觉背后如负巨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出了一头汗,急忙摆手道,“她,她说的是我亡妻扶歌!她是个布衣,家母先前一直不满我娶她,想让我另娶个官家小姐为正妻……可我,我硬是不从,是我对不住她,把她娶进来后没少让她在家母面前受委屈……”
墨烟本就烦躁,听他絮絮叨叨讲完一大段还没讲到重点,不禁有些不耐,“说重点,你妻子怎么去世的?和你母亲有关吗?”
若是他亡妻的怨魂回来作祟,冤有头债有主,那也只能是祸害纪母,可纪母现下除了魔怔也没有被害及性命,那他长兄纪修的暴毙而亡又是怎么回事?还是说不只是一个邪物阴魂所为?
况且暴毙而亡需是被恶鬼入体,还要是那种穷凶极恶的厉鬼,被害者会以一种极为痛苦的方式死去。厉鬼会活生生把人从内里逼疯逼死,先从耳朵钻入脑内吸食脑浆脑髓,再慢慢由上至下把对方的脏器血管全都挤烂挤废掉,血液会混着脏器的碎渣从口鼻,耳朵和眼睛处流出,场景恶心骇人至极。
但做鬼也有规矩,鬼界的规矩就是,只要不弄死人,魂体可以随意来往人间胡作非为。毕竟如果把人弄死了,到时候俩仇家在鬼界相见打起来,苦的是管事的阴差。若是有鬼魂非得至活人于死地,就得一魂抵一命。
纪修暴毙而亡,这样一来那恶鬼也会与之同归于尽,一般如果不是血海深仇,也没几个恶鬼会舍得魂飞魄散也要让让对方不得好死。墨烟本以为是他在外做了什么谋财害命的事才被鬼报复,但这会儿听纪暮所言,直觉并非如此,或是说,不止如此。
这下可就有意思了,墨烟心下冉冉升起一股不知名的兴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