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贺临渊的尸身前静默了许久,姬寒眉蹲在他身旁,轻抚着他肩头的残甲道:“本来是应该给他好好埋了立个碑的,但如今阴魂横行,想必临渊自己也不愿死后还被阴魂附体为活尸与守城军为敌……也罢,便火化了吧,连骨灰也一并任其洒落在天地间,我想让他好好看看这片他拼了性命护住的九州大陆,总有一天会生机复燃,万象更新。”
她站起来对二人道:“我灵丹薄弱,催动不了灵火。问尘道长,御风,还望你们帮帮我。”
灵火又称三界罪火,足够大的灵火能够焚烧一切,但催动灵火需要耗费极多的灵力,一般修为低下或是刚起步的修士是无法催动的。
姬寒眉意欲用灵火直接火化了贺临渊的尸身,只因普通的凡界火种要彻底烧成骨灰还需要一阵子,如今活尸时不时便会肆虐城外,还是用灵火较为便捷。
墨烟自然是答应的,正欲凝聚灵力时,却见身前飘来一片雪白的广袖。
君彻挥臂在她身前做了一个制止的手势道:“渐霜是我座下弟子,让我来吧。”
墨烟闻言也便收回灵力,退开些许道:“好。”
君彻两指凝诀,幽蓝色的火光霎时点燃了贺临渊整个尸身,不肖须臾便化作了星星点点的飞灰,随风卷入一片黄沙中。
姬寒眉望向骨灰飘散的远方,有些失神地伸手想要触碰那纷飞的骨灰。
良久,她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二人道:“如今大宁国已无贺少将,国君无情,但黎明百姓无辜,西京还有我姬寒眉撑着。只要我西京守城军还有一人,便定不会让城门失守。问尘道长,御风,这两日多谢你们的仗义出手了。”
她看了眼远方的士兵们,抱拳道:“日后天长路远,二位万事小心。守城军还需要我,有缘再会了。”
君彻颔首道:“姬将军,保重。”
墨烟抱拳道:“如需帮忙随时让御清堂的武士回来禀报我,保重,寒眉。”
姬寒眉冲他们回笑了一下,尽管那转瞬即逝的笑容甚至都不能完全掩饰好她眉眼中浓重的郁色。
她道过别后便快步离去了,墨烟看着她的背影逐渐缩小成远处的一点。
她走到那匹瘦削的骏马前轻轻摸了摸它的头,拾起了方才情急之下扔到地上的方天画戟,牵上缰绳身影远去,步入了一片黄沙中。
她束发的红色发带飘零在风中,在渐行渐远中化做一条缥缈的红线,被吞噬进风里。
昔有将军铁骑缨枪战沙场,今有伊人横戟马上身许国。
只道是寒梅渐霜,死生难忘。
墨烟跟悬在空中的溟华大眼瞪小眼已经有一会儿了,她嫌弃地看着溟华扇满身的污秽,一时也不知道如何处理,难道要让溟华一路跟着她飘在后面回御清堂?
电光火石之间,墨烟脑中灵光一现,可以先用东西把它包着带回去,再让御清堂的侍从给它洗洗干净!
墨烟一拍手觉得可行,便浑身上下地找起了包扇子的东西,突然在怀中摸到了一块软软的东西,从衣襟里扯出来一看是条帕子——那敢情好!
于是乎,赤凛堂主想也没想地就拿这块帕子包住了灰头土脸的溟华,然后对上了某位白衣道长的冰冷目光。
墨烟:“!”
赤凛堂主这下终于幡然醒悟,醍醐灌顶,茅塞顿开,可算明白了她怀里怎么会破天荒的能掏出来一块帕子,原来就是之前君彻递给她捂住口鼻的那块!
她当时摘下来的时候还想着回去洗洗再还给他来着,现在看来……墨烟看着被秽物完全污染已经救不回来了的素白帕子,心里有点发虚。
她理亏地挠了挠脸,对君彻道:“呃……一时没想起来这是你的帕子,我本来真的想回去洗洗就还给你的,真的!你看要不你跟我回一趟御清堂,我再赔你一条,怎么样?”
君彻看着那条已经被污秽浸透了的帕子,向来听不出喜怒的声音里有了那么一丝丝咬牙切齿的意味:“不必了。”
墨烟不屈不挠道:“不不不道长!随我回去一趟也很快的,这帕子我给你糟蹋成这样了不还你一条我不好意思!况且你看我这身行头脏成这样了,总该回去换一下吧,我们从纪家出来之后也一直没休整过,急着去鬼界也不能累坏了对不对,那人一时半会儿又跑不了,你随我到御清堂坐坐……”
“赤凛堂主,”君彻皮笑肉不笑道,“我昨夜调息休整过的,是你和姬将军一直在喝酒聊天忘了休整吧?”
好家伙!明里暗里嘲笑她顾着喝酒不干正事!
墨烟深呼吸了一下,面带微笑道:“道长刚刚催动灵火费了那么多灵力,肯定要再歇歇才好养精蓄锐下鬼界对不对,鬼界那么危……”
话未说完,墨烟突然哽住了,只觉得心脏处猝然传来一阵钻心噬骨的刺痛,痛得她一下子连站立的姿势都维持不了,膝盖一屈便要跪坐下去。
“赤凛堂主!”
君彻眼疾手快扶住了她小臂将她扶了起来,见她面色苍白,一手搭上她脉搏处,皱眉道:“脉象怎么会这么乱,怎么回事?你受了伤?”
墨烟额头已经冒起了冷汗,咬着牙道:“……旧伤罢了,这下无论你去不去御清堂,我都得回去了。”
从出发前往纪家开始,距今已经有好几天没有食药熏了,她自己也一直没想起来,还当自己这副身体跟以前一样能打呢,若不是邪雨刀在她心口处的旧伤一下子爆发开来,她都忘了这回事。
君彻追问道:“到底是什么旧伤会带有如此凶煞的气息?”
墨烟捏了捏眉心道:“我刚开始玩溟华的时候不小心捅了自己一下……”
蒙在帕子里的溟华登时不乐意了,嗡鸣着抖掉了帕子,冒着红光窜到墨烟面前,墨烟心虚地别开眼,又瞥见被抖到地上的那块已经是用来当抹布都嫌脏的帕子,心下更虚了。
君彻冷冷道:“赤凛堂主,你自己的鬼器都说你在骗人。我以为你我二人好歹并肩作战几次,你至少能对我说句实话,如今看来是我想多了。那帕子不用还了。”
“唉,”墨烟叹了口气,老实道,“好吧,我告诉你,但你得答应随我回御清堂,让我还你块新帕子。”
君彻道:“好,我答应。”
墨烟半张脸没入阴影里,缓缓道:“是邪雨刀。”
见他面露愕然之色,墨烟毫不意外。她摆了摆手道:“现在可以跟我走了吧?”
君彻欲言又止地张了张嘴,似是还欲追问些什么,但止住了,形状漂亮的淡色唇瓣紧抿着,透出比往日还要鲜艳些的血色。
墨烟待那阵子钻心挠骨的劲儿缓过来后,从纳戒里翻翻找找拿出了一张传送符,正准备叫君彻靠近点好一起进入传送法阵,便见身旁闪过一片耀眼的银光。
君彻召出了夜辞御剑而立,脚下是炫目的银光,他稍稍低下头,向下瞥她道:“御清堂也不远,传送符难得,还是留着有备无患吧。赤凛堂主,我御剑载你过去。”
他将夜辞再降下几分,几乎是快要贴地了,那是一个凡人不用非吹灰之力便可以踏上的高度。纵是如此,他还是朝她伸出了手。
那手比她的大了一圈,骨节均匀而白皙修长,掌内生着一层薄薄的剑茧。墨烟看着他的手愣了一瞬,下一秒才把手轻轻搭上去,足尖轻点踏上了夜辞剑。
君彻掌心温暖干燥,尽管是一触即分,但那温暖的体温却像渗进了她手心一般,把她一贯偏凉的手都带得有了几分人的温度。
墨烟以前也牵过很多人的手,苏染雨香香软软的玉指,裴斩秋粗糙且布满老茧的十指,还有记忆深处墨循同样很温暖的宽厚手掌……那些手掌牵着她走过一路坎坷,把她从尸山血海的前尘带到物是人非的今生,却在她想要回身一握时,都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她。
那些手掌固然温暖,但没有任何一双是属于今生,属于此刻。
墨烟上了剑便放开了手,还有些不自然地动了动手指,暗戳戳地打量着身前的白衣道人。她之前不觉得,现在一同站在剑上才发现,他其实身量极高,两侧肩膀也很宽阔,只是因为平时淡然出尘的气质而不显得那么有压迫感。
君彻在前方专注地掐诀御剑,似是完全没注意到她的心思。然而她也没注意到,在他被风吹得凌乱的青丝下,玉色的耳垂微微泛着红。
他半绾起的青丝被风拂起,有几丝拍到墨烟脸上,弄得她鼻尖有点痒,她被挠得打了个喷嚏,随即身子一歪险些要侧翻,君彻反手回护了一下,还没说话呢就听见墨烟在身后幽怨道:“怪不得当年师尊教我御剑的时候严令禁止载人,我今天可算明白了……”
之前第一次上夜辞剑的时候离城门口比较近,她还没来得及感受完久违的御剑就到了地方,现在终于好好体验了一回,但她被发丝挠得只想喷嚏连天。
言罢她似是听见君彻一声极轻的笑声,但那笑声换瞬即逝,还未待她捕捉到便散在了风里。
溟华嗡鸣着跟在夜辞屁股后面,累死累活地追着那抹银光,抖个不停的扇身怎么看怎么像是在生气。
墨烟则是完全忘了这码事,是的,一个修道之人,把自己的法器忘了,还是一把高阶鬼器。但赤凛堂主此时根本不在乎,心道高阶法器嘛,肯定能想办法自己回来,找不到路回来?那还叫什么高阶法器!叫弱智法器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