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越发大了。
在那黑暗中心,迷雾深处,有一道微弱的火光不住颤动。火光之中,两道小小的身影相互依偎,在风暴中岿然不动。狂暴的飓风,仿佛一口无坚不摧的利刃,将场中一切事物尽情切割。血光迸溅,碎粉挥洒,和着阵中声声鬼哭,幢幢鬼影,凄惨得世界末日一般。
他拥着她,她靠着他,就像两条水洼中鱼儿,相濡以沫,亲密无间。
也许,会死吧。
他低下头来,望着怀中纤瘦的人影,默默忖道。
这一刻,他没有痛苦,没有悲哀,只是像襁褓中熟睡的婴儿,平静且安详。
“傻蛋,傻蛋...”
风中,忽然传出了她梦呓般的低喃:
“你这狠心的小贼,一去便是几百年不回来,你不知不知道,我心里有多想你?傻瓜,我最近又遇到一个人啦,他比你俊得多,本事也大得多,也和你一样腼腆,尤其是那双眼睛...唉,他一直对我很好,可是我跟他在一起,眼里见的,都是你这没良心的小贼,你死到哪里去啦?傻瓜,你这大傻瓜!傻蛋,傻蛋...”说到后来,语音渐渐低沉,终于在风声中消失不见。
那少年拥抱着她,听着她口中迷迷糊糊的呓语,起初只觉得十分好笑,然而听到后来,心中却越来越是感动,隐约之间,似乎听她提到了自己,可是在那女子的心中,却心心念念的,想着别的男人,他越是用心聆听,越是觉得心中堵得发慌,到了后来,竟莫名的有些暴躁起来。他动了动身子,低头望见了那张含着眼泪的笑脸,突然间心中一软,满心烦躁登时抛到了九霄云外,他伸出手去,拭去素问颊边泪水,低声道:
“你放心,他不会走的,总有一天,他会回到你的身边,永远永远也不分开。”
话一出口,那少年自己也呆住了。
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与一位女子,这般无助的躺在渔网中等死,他甚至也没想过,会有这样一位美好的女子,在自己怀中诉说着对另一位男子的倾慕,他只是隐隐觉得,这一刻自己似乎忘了纷争,忘了烦扰,甚至将生死一并置之度外,只是全心全意的想要照顾她,呵护她,与她一起静静的等待最后时刻的来临。
“不,我还不能死,我怎么能死?”
在见到她脸上那一抹微笑之时,他突然改变了主意。那淡淡的笑容,那凄美的笑容,都如烙铁一般,深深刻入他的脑海之中,并打下了永远无法磨灭的印记。他握了握拳,仿佛自言自语般道:
“无论如何,我也要带她活着出去!”
此念一起,求生欲望登时大炽,他咬了咬牙,凑到素问耳边说道:“左右也是无路可逃,不如咱们拼一把,从这里冲出去,如何?”言罢,也不等素问答应,手一抬,将一张金黄色的符箓祭了起来。那符箓飞上空中,光华大放,如同一柄开天辟地的巨斧,狠狠的在那飓风中心一撞。
“嗤!”
在那黑暗的最深处,突然有一道金色光束冲天而起,只一穿,便将那飓风一劈两半,生生开辟出了一块几近真空的地带,真空四周,狂风依旧肆虐,然而这一片真空之中,却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
“好机会!”
那少年见状,登时大喜,一伸手,揽住了素问身子,袍修一拂,二人登时如风摆柳,轻飘飘的从阵中穿了出去。崇黑虎见状,哪里肯舍,赶忙捏个法诀,驭使巨锤向二人当头砸去。蓝天宇见他出手,也不干落后,凭借着自身唯一的一条手臂,一声大喝,将法宝囊中所有存货一并打了出来!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那少年见了蓝天宇模样,摇了摇头,伸手一指,符箓中金光闪动,现出了一个丈许直径,恰好容得下己方二人的巨大漩涡。漩涡之中,无数白光呼啸而出,化为漫天飞剑,叮叮当当一阵急响,将蓝天宇所有法器悉数打落。随后,只听空中一阵嗤嗤声响,漩涡中飞剑兀自不停涌出,只一霎,便将蓝天宇整个儿切为肉泥。
“三弟!”
崇黑虎一声大叫,一张脸瞬间变得血也般红,厉声道:“四兄弟只剩了一个,活着有什么意思?小贼,爷爷今日和你拼了!”言罢,将那大锤掣在手中,飞身向那少年砸了过来。那少年见状,向后退入漩涡之中,崇黑虎大声疾呼,举锤冲了进去。
待他赶入其中,但见身前人影一晃,那少年及素问早已没了踪影。崇黑虎愕然回头,只见身后漩涡猛地一闪,刹那间消失无踪。漩涡既没,满室金光尽皆消散,四下里登时一片黑暗。崇黑虎不见了亮光,顿时慌了手脚,挥舞巨锤,在半空中乱挥乱砸。一边砸一遍骂道:
“不要脸的小贼,狗杂种!”
“够了!”
便在这时,崇黑虎眼前一花,一道火光亮了起来。火光之中,那少年脸若寒霜,负手而立,正一瞬不瞬的瞪视着他。崇黑虎一见是他,呆了一呆,一声虎吼,举锤当头砸落。那少年见状,目光中杀气大盛,随即右臂一抬,在崇黑虎颈中一掠而过,头也不回的转身便走。
良久,良久--
只听“咚”的一声巨响,崇黑虎手中巨锤倏尔落下,重重的砸在地面之上。接着,只见他颈中一条细细的血线沁了出来,“噗通”一声摔倒在地,一动也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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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少年破了阵法,也不停留,负了素问径出蜈蚣岭而去。翻过蜈蚣岭,前方一座大山懒猪去路。那少年召出玉若,与素问一同骑了上去,翻山越岭而去。
这日午间,二人越过了一片高峰,来到了一座城池之前。放眼望去,只见那城池占地极广,四面墙壁皆有数十丈高,通体青碧,全是由极坚硬的大麻石垒成。城门之前,两列卫兵衣甲鲜明,手持长枪,在城内往来巡逻。城门之前,一名做守城官儿打扮的男子倚着城门,有一下,没一下的打着哈欠。
二人一到门口,那守城官儿已然醒了过来,大手一挥,两名兵士围了上来。素问见了二人,微微一笑,拱手道:“二位军爷拦住去路,不知有何见教?”
那守城官儿闻言,呵呵一笑,道:“小姑娘,你可是面生得紧,只怕不是本地人氏吧?”素问奇道:“不是又怎的?”那守城官儿大手一挥,两名兵士长矛一架,拦住了二人去路,道:“按照我们渔阳城的规矩,无论男女老幼,皇亲国戚,但教从此经过,都需留下过路钱。不拘是金银也好,古玩也罢,甚或法器法宝,丹药道书,皆可作买路钱。”素问一听,不禁越发惊讶,问道:
“军爷,瞧您模样,似乎并非修道之人,要丹药道书何用?”
“小丫头,这是朝廷的谕令,本来也不能对你说知...”
那守城官儿说到此处,顿了一顿,眼珠一霎,右臂伸出,作势招了招手。素问见状,登时会意,赶忙从衣囊中摸出一锭黄金,双手捧着递了过去。那守城官儿见了黄金,双眼放光,“咕嘟”一声吞了一口馋涎,一把抢了过来,塞入了袖口之中。临收手时,还不忘在素问雪白的手腕上摸了一把。素问被他一摸。登时大怒,脸上依然笑吟吟的,问道:“官爷,你这回可以说了吧?”
那守城官儿受了黄金,脸上顿时多了一抹笑容,笑呵呵的道:“不过若是姑娘见问,下官自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那少年哼了一声,冷冷的道:“说重点!”守城官儿吃了一吓,下半截话头登时吞入了肚中,干咳两声,红着脸道:
“是,是!话说数月之前,下官接到上头谕令,说是什么魔门弟子重现中原,意欲对中土道门不利,包括上清宫、巫山派等正道门派都已覆灭,似乎连蜀山也受了波及。皇上听闻此事,自然大为震怒,于是在半个月前颁下圣旨,说道要在今年九月初三,于都城朱雀街举办水陆斗法大会,挑选真正有天分,有本领之人。”
“可是,这与你们设卡收钱有何干系?”那少年哼了一声,冷冷地道。
“傻小子,你这就不懂了...”
守城官儿尚未答话,便听素问叹了口气,语重心长的道:“你要知道,若是中土道门覆灭,魔门势必大举入侵,倒时不但天下修道之人危如累卵,连皇帝老儿的宝座也有些坐不安稳,因此他颁下圣旨,目的就是召集中土修道之人,与魔门对抗。依我看哪,他多半以为修道人也如世俗之人一般,修道只是为了图个功名,封妻荫子,因此多半还是颁下求贤榜文,召集有道之士前往相助。喂,你说是不是?”最后一句,却是向那守城官儿所说。守城官闻言,连连点头,道:“姑娘所言极是,当真了得,下官佩服之至!”
素问也不去理他,自顾自的对那少年说道:“我在想,张榜求贤既然是皇帝下的圣旨,那么各地修道之人,自然云集京城,好在众人面前露个脸儿,扬名立万什么的。你想啊,这么多人要去京城,一路上总少不了有人接待,这些任务,自然就着落在地方官员身上了。于是,他们借求贤为名,在沿途设下关卡,目的便是巧立名目,搜刮民脂民膏哩!”那少年咦了一声,问道:“如此说来,这些官儿岂不是和强盗一般?”
“不错!”
素问点了点头,拍手笑道:“你这句话,当真说的再对也没有了!这些当父母官的,一百个之中,导游九十九个该杀,故而古往今来,当官的和做贼的,从来都是一路货色。”那少年道:“原来如此。”那守城官在一旁听见,直气的脸也白了。
只听素问接着说道:“喂,你知不知道,着皇帝其实也是个大大的蠢蛋?”那少年奇道:“咦,那是为何?” 素问尚未接口,那守城官早已勃然大怒,大手一挥,喝道:“来人呐,着两个刁民木屋尊上,藐视陛下,早已犯了欺君之罪,还不速速与我拿下!”那二人听了,应声应诺,倒转矛杆,向二人腰间打来。那少年见状,冷笑一声,心念动处,早已将二人震得倒飞出去,那二人飞上空中,手脚乱舞,啊啊大叫声中,与那守城官跌作一处。守城官吃了个亏,哪里还忍耐得住,怒道:
“还愣着干什么?一群饭桶,还不速速将着小贼拿下?”
话语声中,城头兵士尽皆应诺,纷纷从城内抢了出来。数百人排成两列,将二人围在当中。守城官大手一挥,道:“着两个晓贼诋毁黄山,图谋不轨,速速将其就地格杀!”
“就地格杀?你配么?”
那少年一声大喝,声若雷霆,直震得众人轰轰作响。群相惊骇之际,只见那少年大步走出,径直向对方数百人迎了上去。众人见了他来,发一声喊,粉粉将兵器向他搠来。那少年见了,更不闪避,身形一晃,如闪电般冲入人群,晃眼间便来到了守城官身前。守城官只觉眼前一花,尚未回过神来,猛觉颈间一股大力涌来,不由自主的飞身而起,被那少年凌空提在手中!
“救...救!着小贼谋杀朝廷命官,其罪当...”
守城官一言未毕,忽觉颈间一阵剧痛,登时气焰尽失,苦苦哀求道:
“大人,大侠,不,大仙,小人错了,小人有眼不识泰山,重装了大仙的金面,还望大侠看在下官上有八十老母,下有五岁孩儿,千万饶小人一遭也!”
那少年闻言,重重的哼了一声,随手将他往地上一掼,冷然道:“着世上就因有了你这等狗官,这次民不聊生,如置水火,你说我欺君,我看你才是真正的十恶不赦,欺君罔上哩!”
“是,是!下官,不,小人该死,大仙大人大量,自然不会与我这等熊人计较...”守城官听了,哪里还敢犟嘴,只得扑翻在地,苦苦哀告、众兵卒见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数百道目光之中,尽是幸灾乐祸的神色。
“好,好,骂得好!“
便在这时,城门中忽然传出一声爽朗的长笑,一名身穿黄/色布袍,气宇轩昂的老道走了出来。那老道见了二人,哈哈一笑,缓步走上前来。守城官见了老道,登时大喜过望,指着身前那名少年,大声道:”赵天师,着小贼不但不肯交过路费,还痛打下官一顿,请天师为我做主!”
怎么,你也想动手么?”那少年忘了赵天师一眼,语气不善的道。
“岂敢,岂敢!”
赵天师呵呵一笑,道:“这位小友年纪轻轻,刀法却如此厉害,不知是哪位高人门下?”那少年哼了一声,冷然道:“你是什么东西,也配问我师承来历么?”
“年轻人,可别这么大火气。”
赵天师微微一笑,仍是丝毫不以为忤逆,淡淡的道:“老道赵普,自问并未得罪阁下,阁下何必这般词锋咄咄,不肯饶人?”
“是么?”
那少年嘿的一笑,仍是面无表情的道:“老道士,这厮荼毒百姓,中饱私囊,乃是个大大的狗官,你既然和他一伙,难道还会是什么好人?”
“哈哈哈哈...”
赵普闻言,登时仰天一笑,慕光向守城官一瞥,微笑道:“小友你说我和他一伙?”那少年道:“难道不是么?”
“当然不是!”
赵普抬起头来,正色道:“实不相瞒,贫道乃是龙虎山天师派张道陵老祖门下弟子,此番来到渔阳城,乃是奉了敝派掌教之命,前来渔阳,协助陛下挑选人才,并非与这厮一伙。”
“哦?”
那少年随口应了一声,问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为他出头?”
“非也,非也!”
赵普闻言,连忙摆手,说道:“凭老道这点微末道行,如何会是阁下敌手?实不相瞒,老道乃是听了令友言语,心有所感,故而不揣冒昧,前来拜访。”素问听他提到自己,闪身出来,问道:“不知前辈相赵,有何见教?”那老道慌忙还礼,道:“见教二字,绝不敢当,倒是老道孤陋寡闻,听到小友指摘陛下的不是。不知他错在哪里?”
“哦,原来你问的这个。”
素问闻言一笑,说道:“我方才说过,皇帝之所以颁下招贤榜文,其实并非对修道之人有多尊重,只是把他们当做文人士子,赳赳武夫一般,作自家奴仆一样使唤罢了!可是真正的有道之士,个个自重身份,黄金美玉,在他们眼中有如粪土;名誉爵位,也不过过眼云烟,拿这些他们毫不在意的东西,妄图驱使真正的有道之士,这样的皇帝不是蠢还是什么?”赵普登时默然。
素问见他模样,心知这番话已然起了效用,微微一笑,说道:“你要求真正的有道之士,这也不难,只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