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现在就在我手上,我看你们谁还敢动!”
“……”
我默默咽了口唾沫,等待着一场久违的重逢。
然而,当那人透过重重云雾真正出现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完全不敢相信这还是我以前认识的那个洒脱不羁、光彩奕然的六公主!
她额上曾经如纹饰一般别致的印记不知何时扩散到了一整张脸上,掩去了原本惊艳的五官和雪白的肌肤,显得诡异而恐怖。整个人散发出一股浓烈的邪气和令人胆寒的杀意,仿佛从骨髓深处透出来。
如果不是事先知道,谁也不会猜到眼前这个怪物一样的女人其实是个神仙,而非地狱修罗。
“你的脸……”我定定地望着她,情不自禁地问出了口。
因为此时现场极为安静,就是一根针落地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是以我话音刚落那个“疑似”惊鸿的女子就转过身来——
“哎呀,”她故作夸张地惊叹一声,语带轻蔑:“这不是我以前的故友桓玉么?这些日子别来无恙啊!”
对于她突如其来的搭讪我愣了片刻,感觉到四周的目光都开始朝我这边集聚,我当即反应过来质问道:“惊鸿,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
她不屑地发出一声冷笑:“呵、是啊,你在昆仑山逍遥了这么久,对外界一概不关心,怎么会知道这期间都发生了什么呢?”然而不等我回答她又不由分说地续道:“哦,当然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嘛。所以,这次你最好也别来管我的闲事。”
“且不论我,”浓重的戾气似乎早已淹没她的理智,我皱紧了眉头,“你现在手上拿着的可是你亲爹,难道你要做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你少给我来这一套!”她闻言瞥了一眼被她擒着的天帝,接着恶狠狠地朝我啐了一口。“教训我?你以为你就是个什么好东西?呵、我是准备弑父,难道你就没有弑师?”
我浑身一震,她见状更是肆无忌惮地笑开了:“哈哈哈……不仅如此!你还把他的修为全都占为己有了吧?不然,我还就不信你有种站在那儿和我面峙!”
谣言不愧是在任何时候任何场合都有瞬间抓住别人注意力的魅力。惊鸿一席话毕,四周紧接着就腾起一阵议论的声音,他们那种眼神就像是在打量一件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的古董赝品。
这时无弦作势要上前,我轻轻拽住他向他摇了摇头。
“惊鸿,随便你怎么想,但斯者已逝希望你不要再妄加非议。”我抬起头语气淡淡,眼神却卯起了劲儿和她杠上。“既然我们话不投机———动手吧。”
她闻言先是一怔,眼中忽有精光闪过:“好!这可是你——”
“我打!”
电光火石间一道棕红色的身影不知从哪儿忽然冒出来,闪现在惊鸿背后一把就抢过了被她放松了些力道挟着的天帝……
弋戈这小子,出现得还真是及时。
眼看到手的猎物被劫走惊鸿马上作势要追,赶在这节骨眼我和无弦一齐飞身上前二话不说立时便和她交起手来,而方才还一片寂静的战场被我们这么一搅也重新燃起战火。
然混战并没有持续多久,一声叫骂穿过喧嚣径直入耳:
“哎哟我去!我救了你你还不领情啊!”
话音既落雷霆一闪,一时间眼前尽是金星——
“老虎不发威,你们还真当朕是病猫了?!”这一声声如洪钟,直震得人耳膜嗡嗡作响。“惊鸿!你闹够了没有!”
但见天帝不知何时挣脱了弋戈,正如一棵笔挺的松立在那里,倒是此时跌坐在地上的弋戈显得有些狼狈了。
不想总是一脸奸商笑容的天帝也有如此霸气侧漏的时候。
“……”惊鸿见状也是一惊,半晌没说出话来。
一时间,在场所有人好像都被施了定身咒。
“噗!”
只是天帝之前显然受了伤,这下用力过猛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在我们赶到天帝身边的下一刻惊鸿便大笑出声,“死老头你还在那儿装什么装,色厉内荏的草包一个!”
“咳、咳咳……惊鸿,我知道你想要什么!”天帝固执地挥开无弦想要搀扶他的手,勉力支撑自己。“你冲着我来就是,何必把整个天宫卷进来?”
“呵、‘我’?怎么不在我面前摆你天帝的臭架子了?”惊鸿对此嗤之以鼻。
“因为老子现在是在教育你,你这个不成器的疯丫头!”
惊鸿脸色青白,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什么意思?”
“难道你现在烧昏了脑袋,连自己的身份都忘了不成?”
她缓缓低下头,双肩时不时耸动一下,而后耸动的频率越来越高,直到疯狂的笑声不可抑制地溢出来:
“哈哈哈哈……你什么时候真正把我当女儿看待过?我从头到尾不过你的挡箭牌、是为你的无能而找的一个借口!”寒光从她脸上狰狞的黑色花纹上飞速流过,在她的周围卷起狂风。一旁废墟里的乌木似是感应她的愤怒一般,瞬间魔气大盛接连又吐出成片的鬼怪。“事到如今你知道怕了?知道拿出爹的身份来压我了?——真是可笑!”
适才稍微稳定的事态突然又急转直下,现场因大量重新涌入的妖魔再次陷入混乱,而整个天界的核心宫殿在受到这二次冲击的同时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倾向……
“好好好,”即便身处混乱的中心天帝看上去也并没有显出什么惊慌的神情,依旧旁若无人地和惊鸿对话:“我承认我是无能,无论我再怎么费尽心机,五个儿子我还是一个都保不住……我是真的不想承认,我的孩子个个都厄运缠身啊……”他说着慢慢垂下头去。
“你出生的时候就带有不祥之兆,他们后来也说一切的不幸都是因你而起——说实话,当时我心里的负罪感减轻了大半。之所以决定将你处死,其实是想将我残余的罪孽连同以后为你性命的那份担忧一并断送,只是没想到,彼时佛祖会突然出现……”
惊鸿面带嘲讽地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说下去。
“后来我觉得你既是被佛祖保佑的孩子,以后肯定不会再像你哥哥们那样枉死,可以永保平安。可没过多久,天宫竟又起了灾祸……那时我就有种预感,你最终也还是难逃一劫,这个诅咒终究不会被打破,而我能想到的唯一不让你步你哥哥们后尘的方法就是抛开你、放任你,让你自己变得足够强大——”
“够了!”惊鸿歇斯底里地大吼一声打断了天帝的话,一个闪身便来到他跟前一把掐住了他的脖子:“你以为现在说这些还有用?你以为我还是以前那个一把鼻涕一把泪追着你屁股后头跑的傻丫头?”
“不,你当然不是,”天帝毫无惧色,面色沉静地看着她。“你现在多有能耐啊,已经能不费吹灰之力地骑到你爹头上来了。”言罢他毫不掩嫌弃地转过脸去,“而且看看你现在的样子,我到死也不会承认生过你这么丑的女儿。”
“……”此话一出惊鸿脸上的颜色几经变幻,好不精彩。
许是因了她此刻心境的波动,那边乌木的魔气也开始起伏不定,一时间妖风四起,飞沙走石……忽然一声闷雷突兀地响起!仔细辨认才发现,那竟是猛兽压抑的咆哮。下一刻一股强力的威压应声袭来,直压得人喘不过气——
我有一种强烈的预感,有什么可怕的东西要从乌木里出来了。
“惊鸿!”我当即紧张地朝她喊,“你快冷静下来!”
我这声大喊令她如梦初醒,一转头也看见了乌木那边异乎寻常的征兆。一瞬间的动容反映出了她内心某种讳莫如深的情绪,然而也只是眨眼的功夫,她很快又恢复到了那种幸灾乐祸的样子。
她松开捏着天帝脖子的手转而一把将其推开,猩红的嘴唇向两边咧开,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十分瘆人。“这东西一出来天宫就完了,你们,谁也别想活!”
我看看眼前正孕育着一场致命灾难的乌木,又皱眉望向不远处落尘不断、摇摇欲坠的宫殿楼宇,情急之下朝着惊鸿就脱口而出道:
“惊鸿!难道你忘了以前院子里的那棵花树了吗!”
惊鸿闻言猛地朝我所在的方向望过来,未等我看清她便如一阵黑色旋风瞬移到面前,一双冒着邪气的幽深瞳仁定定地盯着我,让我不由打了个寒战。
“你……说什么?”
我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尽力逼迫自己不要转开视线,然后一字一句无比清晰地道:“晓鸯曾窥探过你的内心,她说在你心里有一棵巨大的花树,落英纷然,灿烂夺目……那是你非常珍贵的记忆吧?”
“……”她没有说话,但眼神里隐有一丝动摇。
见有空子可钻我赶紧乘胜追击,一指旁边院墙废墟里的那棵乌木,语气多了几分咄咄逼人:“可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那棵漂亮的树现在变成了这副恶心的样子,难道这就是你想要的?”
惊鸿皱起了眉,可能是因为困顿,嘴唇狠狠抿成了一条僵硬的直线。
见说出的话有效果,我刚想松一口气,未料事态的不可控性早已远远超出了想象。
呜咽声持续了一会后乌木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整棵树的轮廓就在这一刻被大片扭曲的黑雾给笼罩起来……战场又一次静到了极点,那片黑雾仿佛有魔力一般,一时间将所有人的目光都给吸了过去。
这一刻,大家都在屏息以待。
令人始料未及的是,一头青面獠牙的巨兽浑身燃着来自地狱的青色冥火,一个猛子扎了出来!几个来不及逃跑的天兵在它还未落地之际就被瞬间焚成了灰烬!
见此可怖之景,所有在场的人皆倒抽一口凉气。大家早已忘了战争,清一色地开始往后退,手上的矛和盾噼里啪啦掉了一地。
正当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到眼前这头横空出世的巨兽身上时,我忽地感到颊边一凉!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一头面目可憎的妖人趁乱朝我扑了过来——
我下意识要拿手臂去挡,这时一道蓝色的身影倏地移形换影到我身前,为我生生挡下了这一击……
“无、无弦!”我一剑刺中那个还想再次攻击的妖人,一把扶住他滑落的身体,“你、你的脖子……还好吗!”
这一击虽不重却偏偏伤中要害,鲜红温热的血不断从他颈间那道狭长的伤口汩汩流出,致使他不知经历了什么本就不太健康的脸色此刻显得更加苍白。
即便隔着衣料我也能感觉到他此刻身体的冰凉。因为气力逐渐流失,他慢慢将浑身的体重都压在了我身上,而我的力气目前还不足以轻松撑起一个高大的男子,于是搂着他两人就这么不受控制地双双跌到地上。
“无弦、无弦!”见他悠悠睁开眼睛我稍微松了口气,丝毫不见人色的脸令我心如刀绞。“你此次回来本就虚弱,怎么还如此贸然地跑过来替我挡刀呢!以我现在的身子骨,挨一两下根本不会有事的!”
他缓缓伸手抚上我的脸,就如擦过面颊一片冰凉的羽毛:
“可是我……早已习惯了。”
我闻言一窒。
“吼——”
这一声咆哮仿若就响在身后,我当即被生生惊出一身冷汗。转头但见那妖兽正势不可挡地冲击着在场所有人,此起彼伏的哀嚎声直听得人头皮发麻……
这时候我该怎么办才好?如果我拼尽全力应该还能够勉力阻止它,但无弦现在这个样子让我如何能放下心来?
正当我犹豫不决时,忽然有人一拍我的肩膀,豪气万丈道:
“别担心,小爷我替你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