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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至今日三界已是一片混乱,首当其冲的便是天宫。在被外族攻击的同时他们还遭受着“乌木”招引来的妖魔侵扰。
而这一切,是从惊鸿离开后开始的。
据说在无弦和晓鸯成婚当天,惊鸿放出了她豢养的一众凶兽大闹宴席,坏了整个神圣的仪式不说,还致使无弦于鸡飞狗跳的混乱中得以逃跑,跑得不见踪影。
天帝大怒!因为有佛祖撑腰不能拿惊鸿开涮,他转而将她那些心爱的凶兽统统杀了个精光。且为了达到杀鸡儆猴的效果,个中手段极其残忍。
这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之后惊鸿便决绝地离开了。
一段时间以来她音信全无,只余她庭院中那一株小树苗势不可挡地疯长。
待惊鸿再次现身天宫之时,她已然是碧沧宫新一任魔君,而魔界与龙族炎凰族之间的关系也在她一手经营之下变得密切。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她做这一切,是为了复仇。
而就在同一时间,惊鸿庭院里那一株曾病怏怏的小树苗如今竟已长成一棵枝繁叶茂、漆黑如墨的大树——除了每一根枝上生满了葳蕤的叶子之外,它完完全全就是诞生在这天地间第三课会招引灾祸的“乌木”!
至此,大家好像才明白过来惊鸿与所谓“灾祸”之间真正的联系。她是乌木种子冥冥之中指定的携带者,而额头上的符纹则是乌木邪恶之力的封印。一旦她心中积攒一分怨恨,那乌木的树苗便成长一分,直到邪念将神志完全吞没,那象征灾祸的乌木也就长成了。
说到底,这灾祸又像是被始终对惊鸿怀有恶意的天宫众人一手促成的。
历经了不可计数混吃等死的太平岁月,神仙们面对以惊鸿为首的浩大敌军纷纷乱了阵脚,战火烧及之处颇有摧枯拉槁之势。然就在这火烧眉毛的危急关头,作为天宫领头人物之一的五殿下竟依然不知所踪,没人知道他究竟去了哪儿,又是去干什么……
“或许,我知道。”
坐在昆仑山巅的四角亭子里,吹着清晨凉爽的微风,我一面仔细擦拭着搁在腿上的青玉宝剑一面轻声道。
“嗯?”来给我普及当今天下大势的玄漓狐疑地瞥了我一眼。
我摇摇头,并不多言。
“咳、话说回来,”他也不大在意,转而坐到我身边。“你……真的想清楚了?”
我擦拭宝剑的手顿了顿,半晌道:
“自然。”
他似是欣慰似是惋惜地叹了口气,望向面前一片云海茫茫:
“你肯为小墨子做到这一步……难为你了。”
“……”
因了与天宫的密切关系,在这一次各族对天宫的围剿中青丘自然也未能幸免。而作为阴差阳错于一夜之间脱胎换骨成长为长留仙的我,放弃了本可以逍遥自在的生活,毫不犹豫地趟进了这趟浑水——站在了青丘,也就是天宫这一边。
“丫头,其实……”玄漓欲言又止,在我目光的催促下方才续道:“你可以在帮完青丘之后,让他们答应你不再孤立小墨子的要求,如此一来他们肯定不会违背。这样既达到了你我的目的,又不致于让你忙活了大半天还落的个被记恨的下场。”
听罢,我不以为然地笑了:“你以为我不想?只是那样的话,他们只会迫于我的压力而勉强让师傅的灵位迁回,终究不会真的认同他。”
玄漓闻言默然。
经历了这么多事,如今的我早已了然,一个一开始就解释不清的误会,直到最后也不可能有澄清的一天。要想真正解开这个结,只需用另一个误会来转嫁它就行了。届时,我会去青丘竭尽全力帮他们抵御外敌,不以立威为名,而以赎罪为名——既是为了永远离开的凤兮,也是为了永远留下的我自己……
“嘿,是这小家伙!”
思绪被打断,我竟隐隐感到有些庆幸。
不及顺着玄漓的目光向地上看去,一团黑不溜秋的毛团就以迅雷之势不由分说地蹭到了我怀里。
冰凉的双手因为接触到它很快有了温度,我揉着它脑袋上的毛不由笑道:“黑狗特别粘人,我才把它引到别处去它就又自己摸着找回来了。”
黑狗是我给这只小狐狸取的名字。
那天一道巨雷劈下,瞿墨就连一根头发丝儿也被蒸发得一干二净。
当时我就在想,假使一切能按正常的剧情走,我的灰飞烟灭与此应该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本来瞿墨做神仙就做得够失败了,活了这么久愣是一丁点仙缘也没有积攒下来,再加上现今四处战火纷飞,更是没人会有闲工夫来给他烧柱香祭奠一下了。所幸正当我苦思冥想着好歹弄个分身术让他不致于九泉之下还空虚寂寞冷的时候,玄漓出现了。
我不知道他是背负着来自九尾狐族多大的压力来给瞿墨送行,只知道瞿墨这个当叔叔的还算有点良心。也正是因此,我和玄漓之间的旧账因为站在一起、一同祭奠一个一直不受欢迎的家伙,一笔勾销了。
“玄漓,”彼时我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燃香的长木案,静了很久之后唤他。待他转过头,我问:
“你说,师傅的下一世会是什么?”
他眸色深沉,沉穆的脸上失了平时总是若隐若现的笑影。“什么都不是。那道雷下去魂魄都没了,遑论转世。”
心里猛地抽痛。
我何尝不清楚这一点,世间万物皆是此消彼长而不能两全其美,既然我的命保住了,他的命自然就要为我作抵押,可是……
我深吸一口气,硬是把一股脑涌上来的酸楚给憋了回去,无视玄漓正儿八经地开口道:“我想,师傅的下一世应该是头宠物猪。每天该吃吃,该睡睡,吃了睡,睡了吃——”
还没等我说完,一只黑色的小狐狸不知从哪儿突然蹦出来,绊倒了岸上的香烛。
有一瞬间我以为时间停止了流动。良久回过神来,才小心翼翼地伸手抱过那只小狐狸。
出乎意料的,作为一只野狐它真是太过温顺,在我怀里完全收起了防备,竟有一赖不起的趋势。
“你说,这个会不会就是……”我不由自主地将声音压得极低,像是生怕惊动了这如幻梦一般突然出现的希望。
玄漓沉吟了一会儿,“黑狐在这一带确实极其罕见……”他说着,目光里那种一闪即逝的柔软终究还是被一贯的沉稳所取代。“且不论它的体型习性与……完全不同,就是这种可能性也根本不会存在。”
"……"
似是感受不到眼下压抑的气氛,怀里的小狐狸正以一种极其舒适的姿势有一下没一下地蹭着我雪白的前襟,形容万分惬意。
玄漓见状接着说:“瞧,这小狐狸显然并不通灵,应只是只普通俗物,且它这么粘人……呵,怎么会呢。”
我也不答腔,只默默看着臂弯间体形娇小的黑狐,正巧它也抬起尖尖的鼻子,一双莹亮透澈的圆眼睛里清晰地映出我的倒影。
我不由会心一笑,轻轻揉了揉它的脑袋。
“所以,你是打算养着它了?”玄漓看着我的表情,也微笑起来。
“看它这么粘我,有何不可?”
师傅……瞿墨,如果让你再活一次,你是会选择重复以前的样子,还是会变成与之前的你……截然相反的样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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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头发和衣服全被鲜血给染红了,那把纤细的剑此时此刻就像一座巨大的墓碑,我现在唯剩拖着它走的力气。
来到青丘一处偏僻的山泉处,我把似有千斤重的剑往地上一插,就着石头坐下来,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
即便之前瞿墨用心良苦地通过“春风”将他所有修为揉碎细化渡给我,途中甚至没有引起丝毫排异反应,但真正要把这些本不属于自己的修为运用自如,还有相当长的一段路要走。
一低头,清澈的潭面映出了我如今狼狈不堪的模样。
前一刻还众星捧月般簇拥着我的青丘众人,在听到我说出那句话后,下一刻就带着仇恨且惊惧的眼神作鸟兽散,搞得我现在只能万分凄惨地躲在这个偏僻旮旯里偷得一安。
要是以前的我,何曾敢想自己有朝一日会一次性树这么多敌?况且还是在吃力不讨好的情况下。然而对于现在的我来说,什么都显得不那么重要了,毕竟接下来还有无尽的岁月供我想方设法地度过。我要看着自己熟悉的人和事一个接一个地消失,看着曾拼尽全力追求过的东西慢慢退去铅华变得一文不名,看着我爱的我恨的终有一天都离我而去,看尽这世间每一个好的坏的角落直到身边再无风景……
那之后呢?我该再如何消磨时间?
呵,也真是造化弄人,本来苟延残喘的生命怎么就一下变成了无穷无限呢?所以说瞿墨实在是我此生见过最有能耐的师傅,不仅生前各种变着法儿地折腾我,就连死后都要留给我这么一个难解的谜题。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我忽而感到一阵熟悉的气息。尚不及反应,一个人便从背后紧紧抱住了我。余光瞥见肩上一缕雪色的发丝,我当即有些激动地侧头:“无弦!你——”
然而,他下巴搁在我肩上缓缓地摇了摇头,此时我才惊觉他的身体正微微颤抖,喷在颈间的鼻息也是冰凉虚浮的。
“先别说话。”声音仿佛冰珠打在弦上。
一个可怕的想法倏地冒上来,我急不可耐地想发问,却又于心不忍……
“你,受伤了?”
心焦间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开口,边说边慢慢松开我,顺势坐到我身边。
顾不上回答我连忙侧身打量他。但见他衣冠整洁,面上看不出受了什么伤,然脸色极其苍白,简直要和他雪色的长发和素蓝的袍子融为一体,变成一幅没有任何温度的画。
“你……到底去做什么了?”心底似乎有了一个答案,但我还是明知故问。
?而他恍若未闻:“你身上的,是不是你的血?”
“……不是。”面对他执拗的追问我只得先回道,“不用担心,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了。”
闻言他沉默了半晌,方才从袖间不疾不徐地摸出一颗莹绿的小果子来,“你要的,我给你找回来了。”说着将其放到我的掌心。
一股沁凉透过皮肤直窜入体内。
我盯着眼前这颗外形普通却暗藏玄机的小球,不敢置信地问:“这、就是‘长青’?”见无弦云淡风轻地颔首,我赶忙追问:“四神器中唯有这一件一直流落在外,三界中从无一人寻得,你究竟是从哪儿找来的?”
相信他这一路来肯定不无艰辛,毕竟连天宫有难他都不能及时赶回,应是脱不开身的缘故。而且虽然他表面上看来没什么,但整个人却隐隐透出一股失魂落魄的感觉,像是比起身上的伤,精神上才是受了实实在在的打击。
只是他并不肯说出详情,随便搪塞了我几句便用那双清冽而专注的眸子直直望向我:
“怎么,现在可以不用装了?”
我闻言一惊,一时间竟将自己的疑问忘在脑后。
“你……之前果然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