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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昆仑山好像来了一位贵客。”
我端起茶杯的手微微一滞,抬眸看向对面经过一夜静养气色已逐渐好转的瞿墨。但见他正从容自若地品茗,仿佛刚才那句暗藏锋芒的话只是我的幻听。
这样都被他发现了?他究竟是通过什么在监视我?明明在这昆仑山上我只见过他和他的符女……他现在特意问我,会不会是已经开始怀疑我其实不是真正的凤兮了?
——不行,这才刚刚开始我怎么能自乱阵脚?昨夜我的的确确是以一副陌生人的姿态在和无弦对话,要露出马脚也不应该是在那里露的。
我提高了些警惕,接着他的话状似无意道:“没错,大半夜的来了个男神仙,好像……是我体内原先那个灵魂的旧识。”
瞿墨闻言静了半晌,待将茶杯徐徐放回桌面方才启唇,语气淡然:
“你,知道她的存在?”
我小心翼翼地啜了口茶,点头。
事实上我有意不把这个“凤兮”装得太过“完整”,只当魔化得并不彻底。一来这样显得坦荡反倒洗去了避嫌的嫌疑;二来我毕竟不是真正的凤兮,若是以后哪里装得不地道还可以拿这一点来作挡箭牌。
瞿墨的注意力果然从无弦身上转移开。“既如此,以后我还需继续用‘春风’给你引渡魔气,否则这具身体永远不能独属于你。”
他眼神笃定,双瞳深黑,一时竟摄得我心神不宁……
自此以后,康复完全的瞿墨开始带着我上天入地各种吃喝玩乐,只是巧妙地避过了天宫和青丘。关于这一点他不说我也明白。然而奇怪的是,和瞿墨在外面这么多日玩下来,我竟然一点大事件的消息也没有听到,就好像这是一个多么河清海晏的太平盛世一样。但事实是,从之前各族之间大乱斗的趋势看来,情势只会每况愈下……难道是瞿墨在昆仑山呆久了,身上也开始自带一种隔绝外界的气场,将总在他身边流连的我也给罩了进去?
……算了,无所谓,反正我现在苟延残喘也只是为了到时候给瞿墨来个当头棒喝,让他永生难忘,其他的事我管它那么多干嘛?——不过,自那晚之后果真如我所愿,无弦再没有来找过我。
“毫无准备地去找‘长青’这事本就难办,况且无凭无据的,要我如何信你?”
彼时,无弦并没有被我就那么简单地糊弄过去。
“那你大可不信,我言尽于此。”本来我也是坑你的。
“若你现在不能让我信服,我照样还是会回天宫逐个去问。”
……大爷的,说了这么多怎么又给绕回去了?
“阁下究竟想如何。”
“如此,”他不疾不徐地抬起头,深深望进我的眼底——
“让桓玉来说。”
“……”
就这样和无弦那座雷打不动的冰山耗到将近四更,到底被逼无奈,我只得一阵故弄玄虚后换上自己原来的言行风格,一本正经地向他重复道:
“唯一的办法确实只有找到‘长青’。”
“好,”这次他什么都没再多问,“等我。”
他笑了,露出那个夜晚以来第一抹、也是最后一抹笑容,与那倾洒在他周身的月光一般清润明朗……
现在想来,无论无弦彼时打的什么算盘,他到底不会害我,与其说昨晚他是因为心性素直而真被我骗到了,抑或是在处心积虑地试探些什么,他给我的感觉更像是在表达一种隐晦的问候和关心。
现在的我不把他卷进灾祸都要谢天谢地,遑论再给他些什么。让他去找‘长青’并不是为了给自己续命,我只是急需给他一个理由,一个像样的、恰当且充分到可以让他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远离我,然后,忘记我的理由。
毕竟,无论如何,我希望他好好的。
像这样与瞿墨相处的日子仿佛持续了很久,期间虽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煎熬,但再怎么说也不会愉快,是以麻木地度过了这些无心计数的日夜之后,直到今日我才猛地惊觉:
明天,就是瞿墨的大劫了。
之前玄漓从九歌山找到了那个法器,好不容易帮瞿墨将九尾狐族强加在他身上的诅咒给解去,但妄用“解轮回”的逆天罪行却是怎么也无法洗白的,毕竟这并非由天帝佛祖或是某个特定的权威来给他施刑,而是由被他一手搅乱的天道——
显然,此番谁也救不了他了。
只是面对这一残酷现实,当事人瞿墨并没有显出与往日半分的不同,一如从古至今被神仙们视为鬼门关的天劫在他眼中不过是一次不足为虑的消遣……
也许,如斯天劫也无法真正伤他分毫。我并不意外,因为这正是我处心积虑谋划这一切的理由。
此时人界已是傍晚时分,红霞从头顶这边一直燃到遥远的天际,早已不怎么灼眼。天空阴沉沉的,看来今夜注定不会是一个晴夜。
这片纤细的树林,每棵树的枝上、叶上都覆满了皑皑的白雪,显得苍幽而古寂。堆满残枝败叶的地上虽是冷湿的,但因瞿墨铺了一层有术法加持的白锦棉的缘故,坐在上面柔软又温暖。躺下来双手交叉枕在脑后,望着没有半只飞鸟掠过的、低垂的天,自从和瞿墨在一起后就没半刻放松过的我,竟没由来地感到一丝奇异的安宁和惬意。
我悄悄侧过脸,端详靠着我坐在一边的瞿墨。
他随意披散的长发在天色衬托下墨色渲染一般的黑,明净出尘的五官与天青色的衣衫相衬,使他整个人仿佛被一层看不见的清润水雾笼罩着,与周遭无垠白雪构成一幅极其清灵悠远的写意画。
眼前的瞿墨让我不由有些恍神,为何他看起来……和以前有些不一样了?
单说他的气色,明明经过闭关之后身体已然恢复如初,可眼下脸上那种苍白却是不容忽视的。或许正是如此,此刻的他才让我平白感觉到……
一丝脆弱。
“小木,你的脸色看起来很差,怎么了吗?”为了扮演好凤兮的角色,我坐起来,抚着他的手背关切道。
他微微摇头,全无血色的嘴唇有些颤抖:“只是,有些冷。”
“冷?”我不敢置信,以瞿墨的修为,在这种气候寒冷的地方压根不会有任何感觉才是,况且连我这种半吊子也并没有什么不适。“你……是不是病了?”
这次他没有言语,只悠悠站起来拂了拂衣袖:“我去捡些枯枝来生火。”
……天哪,我有没有听错,堂堂上神竟然被凡界的气候所影响,要亲自去捡小树枝生火取暖?
“我看你肯定是病了,”我万分笃定,“是不是之前闭关的时候根本就没恢复完全?”若是为了陪好不容易苏醒过来的凤兮游乐一番,那份不管不顾的心情倒也说得过去。
见我狐疑,他扯出一个抚慰的笑容,还是不由分说地转身离去了。
“哎!若是冷我们换个地方就是——”我朝着他的背影呼喊,然而他的身影终究是随着“嘎吱嘎吱”的脚步声悠悠淡出了视线。
我嘟囔了几句,重新倒回温暖的白锦棉上。
说来也奇怪,这些日子以来瞿墨每天都不遗余力地用‘春风’给我引渡魔气,然而我身上却并没有表现出迷失心智的征兆,就连被体内凤兮的魂魄暂时夺去意识的情况也一次都没发生过。她,以及与她相关的故事只能每晚以梦的形式传递给我。而即便很少能有无梦的睡眠,最近我依然能感觉到自己的精神状态少有的上佳,与隐约透出病容的瞿墨有着天壤之别……
这到底是因为我时刻提防瞿墨而练就得心思敏捷了,还是由于我将死之际的回光返照?……至于瞿墨,要么就是他当初还没有恢复完全就急不可耐地出关陪凤兮,要么就是每日引渡魔气导致劳形伤神了吧?
正想得出神,瞿墨的声音却在这时蓦地响在头顶:
“你……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