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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与无弦找了家煮食小铺正要坐,他的侍者却不早不晚地驾着云从天上飘下来喊他回去处理公务。
“我等会儿再过来。”
无弦嘱咐了我几句方领着侍者离开。
而当我独自坐在桌前夹着热乎乎的馄饨刚想送入口中时,一道兴致盎然的声音突然横插进来吓得我手一抖!
“别顾着吃了跟我去看热闹!”
“哎!我一口都还没吃啊——”
……
“所以说……你所谓的看热闹就是坐在屋顶上偷听?”我就知道惊鸿这不消停的家伙是在坑我!
此时我紧挨着她瑟瑟发抖地坐在凉风习习的屋顶上,淡银色的月辉铺在身上仿佛更添了几许寒意。
闻言她不怀好意地斜睨我:“当然,你愿意的话也可以趴着。”
“……”我干脆不再搭理她,一心去听下面传来的对话声。
“……晓鸯,从这顶楼望出去的景色最好不过了,现在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大可尽情欣赏。”是弋戈的声音。
据惊鸿称,她化作无弦的模样撮合了弋戈和晓鸯之后便借故抽身,走之前感觉这俩处得似乎挺微妙,想看看后续究竟会如何,毕竟事关弋戈这熊孩子的终身幸福。
“看风景就看风景,你喝什么酒。”晓鸯的回应一如既往淡淡的。
“我高兴啊!”声音似有几分醉意,“仗打赢了,你也来陪我了……我高兴!”
“够了,”后者毫不客气地打断他,随即笃定道:“别装了。”
“……什么?我哪有装……”
“我知道你心里难过,既然都把我叫出来了,就说实话吧。”晓鸯话说得犀利,语气却很轻柔。
“……”
沉默持续了一会儿,紧接着传来的却是酒壶被摔碎的霹雳哐啷声和弋戈的哽咽:“晓鸯,只有你最了解我……我老爹在这场恶战中死了!我大哥也受了重伤!”
听到这里我倒抽一口凉气,顿时难以置信地看向身边的惊鸿。而她也双眉紧皱,眸光闪烁了一下。
“大哥闭关疗伤之前再三嘱咐我先不要把此事宣扬出去,一来怕族里的弟兄在这大好的日子里萎靡不振;二来事发突然,我接替他们坐上大当家位子的时机还不成熟,群龙无首的情况下可能会引起内忧外患……你说大哥这不就像是在交代遗言吗?他的伤难道很难再好起来了?一夕之间我已经失去了爹难道还要我再做好失去他的准备?!”
……没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
弋戈向来把情义看得比什么都重,且为人坦率毫无遮拦,父兄出了这样的事他却还要在这欢天喜地的氛围中强颜欢笑……着实难为他。而且,这样一来弋戈很可能就要在小小年纪便接替大当家的位置从此担起一族人的性命安危了,以他现在单纯的心性真的能胜任么?
出神期间不知下面又说了什么,这两人竟吵了起来——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了解他吗!”我还是头一次听到弋戈朝晓鸯这么大声嚷嚷。
“那你就自认为了解他?”后者气定神闲地反问。“要不是看在你迟早要挑起这重担,有这个人在身边你的位置会岌岌可危,我才懒得给你这句忠告。”
“那是除了我亲人之外对我最重要的人!我怎么可能因为你一句无凭无据的话就除掉他,况且他还什么都没做——”
“等做了就来不及了。”
“你!”
因为中间走神了此刻我听得是云里雾里,只得扯了扯惊鸿轻声问怎么了,而她只道是晓鸯提议若是弋戈坐上大当家的宝座首先就得防范一个他很亲近的人,必要时最好杀了永绝后患。
说完她立马又侧过身去专注于偷听了。而我已大致猜到晓鸯估计是对那个谁用过了“魂镜”,不然以她缜密的心思怎么可能妄下论断?
不过,她现在将这个秘密告诉弋戈难道就不怕他会起疑?若换成是平时的她,对这种事绝对是道貌岸然地坐观事态向最坏的方向发展,然后乐观其成的……莫非,她对这个上能为她挡箭雨、下能为她做美食的弋戈还是生出了一些些好感?
思及此我不免好奇,也像惊鸿那样俯在屋顶上以便听得更清楚,竟忘了用上瞿墨教的偷听术。
“你既没有见过他又不曾关心过红阑野的事,说这种话到底有什么证据?”
“是,我没有证据,你爱信不信。”晓鸯毕竟不想暴露自己的能力,面对弋戈咄咄逼人的质问只能烦不胜烦地甩下一句气话。
出人意料地,弋戈却于此时正儿八经地接过了话茬:“……你不想说,但是我知道。”
“你……知道什么?”语气里略显惊疑。
“——你都看到了。”他沉默了半晌,“我说的对不对?”
“你……”
在晓鸯颤抖着说不话的时候,我同样震惊万分。弋戈竟然知道晓鸯的秘密?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在天宫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我绝不是陌生人,直到后来看到你和惊鸿大哥打斗时用的那把伞,我就更加确定了自己的猜测,只不过我想寻一个机会……今天在戏台边上,我清楚地看到了你眼里一闪即逝的光,我确信——你就是当年那个小丫头。”
“……”
“我只是没想到,”他压低了嗓音,话语竟低柔得如微氲的夜风穿过疏叶:“即便再累再苦,你至今也还是没学会该怎么闭上眼,怎么去休息。”
“你、你竟然是——”
“桓玉,惊鸿。”
正听得专注,毫无防备地突然有人从背后波澜不惊地叫了我俩的名字,我顿时心里一毛,姿势没摆对身形一晃就向前倒去!情急之下我想都没想狠命扯了身旁的惊鸿一把,于是我们就这样无可挽回地从屋顶上滚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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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后无弦为了弥补自己无心酿成的大祸,当即买了几坛上好的酒领我和惊鸿去了那久违的萍踪谷。
“妙!真是妙!”
惊鸿头一次来惊艳得连连称绝,顺带抱怨无弦为何不早带她来这个好地方。因了这良辰美景我们兴致都颇高,眨眼的功夫几坛子好酒就都见底了。
“惊鸿如此爱酒,没想到却容易醉……”我一手握着酒杯打转一手戳着趴倒在木案上惊鸿的脸,忽地听闻她似乎在喃喃什么,于是凑近了些。
“惊鸿醉时总爱念着天帝。”无弦看我动作,在一旁淡淡搭了句腔。我闻言略感惊讶,这时恰好听清了她呢喃的正是“父皇”……
见我面露疑惑,无弦解释道:“在如今这些困扰天宫的乱局出现之前,天帝和惊鸿的关系是很好的,毕竟有如来大佛的庇护……但在那之后,天帝把接二连三发生的不祥之事归咎于惊鸿,他们的关系日积累月地便发展成了如今你所见的这般。”
“原来还有这层缘由……”
想来天宫的神仙们个个啃着老本儿无所事事,坐吃山空而有了如今这样的危局也是避免不了的。天帝表面上总是和和气气,但稍微了解过后却发现是个十分刚愎自用的主儿,任何情况下都不肯承认自己有错而只一味迁怒于惊鸿,使得后来天宫里所有神仙都效仿着天帝的做法,一旦出事全往惊鸿身上扣屎盆子,倒令她终究逃脱不了厄运,坐实了这“不祥之身”的幌子……
她何其无辜。而他们,又何其自私。
“那关于惊鸿与天帝,惊鸿还对你说过什么?”
托天帝的福,天宫里上上下下皆视惊鸿为不祥的怪物避之而不及,唯有后来的无弦还能和她坐在一处喝喝酒谈谈心,而我也只见过惊鸿在我们面前的醉态,在人前她始终是清醒、尖锐且强大的。然而人前冷酷狂妄的她虽受尽了委屈,却始终一如既往地用一身本领南征北战捍卫天宫的和乐,即便嘴上再尖酸刻薄,心里也从未有一刻放下过她那个丝毫不顾父女情谊的老爹……
无弦思索了半晌,道:
“她似乎有提到过一棵什么树……应该与她儿时的一段记忆有关。”言罢看向我,“我只在她醉酒之时偶然听闻,知道的也并不确切。”
“嗯……”我点点头。
不料这会儿酒劲上来了,脑袋晕得很,遂不再纠结于此事转而问无弦:“不想你酒量还挺好?”
无弦似有若无地牵了牵嘴角,“我本为花身,喝多少酒也醉不了。”而后他一双清幽的眸子望过来,朝木案对面的我伸出了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