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我再次前往天宫向药君他老人家讨药。没办法,因为瞿墨近来的药罐子体质我不得不成了天青庐的常客。
拿到药我通常都会顺便和药君闲聊几句,每每此时,倒是有种光阴一瞬间重溯回我初登九重那会儿的感觉。彼时,我不认识玄漓,不认识瞿墨,不认识无弦,不认识任何风云人物,身边只有一些像药君这样的老人家。他们性格迥异却都对我很好,每日古书清茶论道博弈,生活虽平淡无奇却也过得十分舒心。
昔日那般清闲自在的我何曾料到如今会卷入这么多纷繁复杂的事态之中?也只能说是造化弄人。
“桓玉啊,今日去博采轩看看吧。”
收好从药君手中接过的几扎药草,我吃惊道:“博采轩?这么说,离天神君回来了?”
“呵呵,可不是!见过了紫玚,现如今那老家伙肯定又在自家院子里喋喋不休了。”
离天神君是天宫一位元老级的武臣,为人豪放粗犷,偏好奇闻异事,早些时候也是书阁的常客。他前些日子奉命去九重边境办事,好像是要和长年守在那里的紫玚神君——也就是晓鸯她爹,商讨什么军机要闻。
“既然如此,我是该去博采轩探望一下了。”
告别药君走在通往博采轩的路上,我的心情并没有多轻松,倒不是因为不喜欢离天神君,而是我仍旧反复思考着一件事:
究竟要不要再去找一趟晓鸯?
彼时在药洞受到那个严重惊吓之后,我镇定下来察觉到了一些端倪,那就是凤兮和我那个冤死的前世之间可能存在着某些联系:她俩都是我前世这一点自然不必说,我指的是一些更为隐秘的联系。
自我去上溪谷遇到那两个魔族人直到现在,将各种有意无意间得到的残缺线索整合起来的话,倒是可以稍微描画出一些事情的轮廓:
凤兮是魔,且还是至高无上的魔君,在她主动退位之前从照幽林救回过一个少年并且和他私奔了……而从前段时间瞿墨一旦把我错认成凤兮就会突然间变得深情款款的迹象看来,说不准这少年就是瞿墨——本来嘛,算一算的话也能知道,他彼时的确还很年少。然后,很可能就是他被救回去之后那段与凤兮相处的时光让他对凤兮日久生情,而凤兮既是主动退位带着他远走高飞,说明她对他同样有情,且还不浅。
目前我也就只能拼凑出这么个模糊的大概了,毕竟我无处得知这里面的前因后果,像是瞿墨为何会受伤倒在魔族的地盘,他与凤兮之间发生过什么,结果又……哦,这个倒是能看出来:瞿墨现在是孤家寡人且从未听他向我谈及凤兮,偶尔两次暴露也被他硬生生地给掖了回去……
他们这段感情多半是道路多舛,结局很惨了。
其实呢,这事儿和他杀了我前世的那桩事乍一看的确是八竿子也打不着边儿的,可是那句“找到你了”……我有很强烈的直觉,它冥冥中就是在暗示着什么。
会不会是瞿墨和凤兮的感情无疾而终之后瞿墨仍旧在锲而不舍地到处寻找她,在凡界找她的转世?可身为仙的瞿墨精神头十足地活到了现在,身为魔的凤兮不应该先他而去,除非是遭遇了什么不测没能寿终正寝。如果真是我想的这般,那瞿墨就实在是个深藏不露的痴情种了。但即便是这浅显的一点,也存在着一些矛盾:
若他真的是在追随恋人轮回的脚步,那他和人家一打照面就二话不说直接捅死又是几个意思?
所以说,正如以上这些还没触及核心就已经错综复杂乱成一团的事态,以我个人有限的脑力,再要往下深挖已然感到力不从心。欲上哪儿找位高人助我一臂之力,然而一经思索有谁是对这类事情比较在行,完了智商还比较高的,晓鸯那张柔和如春风的笑脸就开始在我眼前闪个不停……
也是,若是和她谈论这种话题,以她的性子肯定很感兴趣,而且无疑会给出一大堆极有建设性的高见。只是,自从上次听了她对我下的那个令人不爽的定义之后,说实话,我不大乐意还把这种私事告诉她,感觉像在打脸一样……
不知不觉间,我已身在博采轩的院门外。
收敛一下思绪,前脚刚踏进院门一声气如洪钟的大笑就分外清晰地传了过来:
“哈哈哈……俺说老弟啊,一阵子没见你,这嘴倒是越来越会说话了啊!”
我脚步一顿。看来,已有人先我一步前来拜访了。
沿着石径走过去,透过那扇大方敞开着的门我直接就能看到前厅的情况:离天神君正和一位同辈的神仙站在那儿聊天。
“诶?”离天像是也看到了我,止住大笑,神情显得很愉悦。“这不是桓玉吗?真是好久不见啊!”
我笑着回道:“刚从药君那儿过来。一段时间没见,神君气色更见好了。”
“俺就说嘛,你们这些耍文的就是会说话!那个、桓玉啊,你先随便找个地方坐坐,俺和老弟这儿说完了事就去找你。”
“不必管我,你们继续吧。”
环顾四周,我随即拣了张画亭旁的石凳坐下。
“……你不提还好,说来也真气人!看看咱,虽说是仙也总会老吧!可是紫玚那小子,俺去瞧他,嘿!年纪一大把竟还活像个年轻小伙儿似的,丝毫不比他当年顶着一张小白脸到处坑蒙拐骗来得逊色啊!……”
坐在这里,另一位老君的声音是一点儿也听不到,倒是这离天,嗓门儿忒大,隔这么远还是照样震得我耳膜嗡嗡直响。
“……唉,如今你也知道,这已经算不得什么秘密,‘乌木’又要开始衍生恶灵了,这回是红阑野的那棵……”
嗯?离天刚刚说的是“乌木”么?据我所知,这可是个了不得的东西。
所谓乌木,并不是字面上随便一根的普通木材,而是指一种十分危险的树。因它通体乌黑常年透着邪气,为了避讳,大家给了它这样一个含糊其辞的名字。
乌木至今为止被发现的仅有两棵:一棵在红阑野,一棵也就是在紫玚镇守的九重边境。这玩意和珍稀植物可搭不上边,别看就这两棵,它早已给所在之处带去了不小的麻烦。
但凡有它的存在,方圆百里之内都会变成名副其实的地狱,正所谓寸草不生,生灵涂炭。也正是由于这个原因,火狼族的红阑野从一个风水宝地变成了现在死气弥漫的荒原。这种地方按理说早就不适宜生存了,如今还能在那里看到成群的火狼无非是因为他们一厢情愿一意孤行地坚守在那里罢了。
单从乌木的外形看,它虽早已枯死,没有任何枝叶点缀的枝干就像恣意伸展的狰狞鬼手,但浓重的邪气确是无时无刻不在朝那里汇聚,或强或弱的恶灵不定时地就会被它大批大批地衍生出来。
事实上大家都不是什么正义英雄,没人愿意踏进这样一个令人作呕的邪灵之地,然而若是放任不管,那些恶灵就会一步步踏出结界,接着开始肆无忌惮地侵入三界为祸。为此,每当乌木有衍生恶灵之兆都会引起各界的密切关注——没有任何特殊能力的人界除外。必要时,即便之间有深仇大恨也要抛到一边,到那时,合力击退威胁就是唯一的头等大事。而因为每次防护及时,乌木目前还没有给任一界造成什么沉重的打击,但这之中耗费的人力、物力、财力着实令承担的一方既心疼又肉疼。
虽然,大家在应对乌木这件事上手拉手心连心都想共创和谐,但它诚然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主儿。放眼天地间,能将它一次性铲除的神人目测还没有出生。这不能怪世少英杰,毕竟对于乌木,它的成因、养料、破坏力等等因素都还是个谜,大家只知道在很久很久以前这棵树就存在了,而对于那个久远时代的痕迹它却什么也没留下,甚至有人猜测正是由于它本身毁灭了所有的痕迹——
若真是这样,那乌木的破坏力就太过可怕了。
“……红阑野那边的意思是到时候要我们这边派人去帮忙。俺和紫玚要留守边境也要看住这边这棵乌木,所以不可能是咱俩。其他一些可靠的武将如今也为了那些连年不绝的异族之间的小打小闹东奔西跑……不是俺危言耸听,这天宫真是挑不出什么人了!这么久以来这里太过安逸,大多神仙都只啃着老一辈的功德混吃等死,看着是越来越萎靡懦弱了……真叫不堪!就像你说的,盛极转衰,俺看这天宫的命数也确实差不多了。”
我正听得认真呢,突然就有个人从背后不由分说地勒住了我的脖子!
“桓玉大姐,竟然是你!”
这、这令人心惊肉跳的称呼,难不成……
扭头一看果不其然!是那个火狼族的小子,叫什么来着……哦,弋戈。其实打从一开始听离天提及红阑野,我就多多少少想到他了。彼时在青丘和他做了那个坑人至极的约定之后我本来以为他真的会跑来找我,为此我还事先编好了一套搪塞他的话,毕竟那个真正的凶手……我不太好告诉他。不过,他后来始终没有来,想是他忘了,我也就稍稍放心了一些。
以为那第一次见面也就是最后一次见面,没想到此番竟还有重逢的机会,他这会儿见到我,应该不会再问起那件事了吧?眼下,我可已经完全把当初编好的理由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大姐!你帮我找到雪梨了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