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话随着抬头的动作噎住——
无弦人呢！人跑哪儿去了！
“你不是说殿下就在外面？怎么不见人？”
此时此刻看着早已空无一人的崖边，我深深意识到自己是被坑了。
原以为此行我只是片衬托红花的小绿叶，只须在一旁恭候着为鼓他那三寸不烂之舌的五殿下奉茶递水即可，哪想过这烫手山芋竟会被神不知鬼不觉地转嫁到自己身上？且不论无弦是不是事出有因，他如此临阵甩锅的行径也忒不厚道了……唉，眼下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大难当前还是见机行事罢。
“殿下突然离开，小仙估摸着，呃……许是见今日天气好，游兴大发沿山路而下赏风去了……”
一通敷衍搪塞下来，殛只神色温和地看着我，但笑不语。
“事已至此，神尊……不如我们先谈谈？”人既已请出来，也没有让人家干等着的道理。
“当然，辛苦桓玉了。”
“哪里，能与神尊攀谈是小仙之幸。”说着，我郑重将怀里的镜子取出来呈给殛。“关于神尊不能离开此地的原因，小仙大致明白了。”
“明白了……”他含笑望着我，“那桓玉有何想说的？”
目前时间还算充裕，殛又似铁了心很难被说动，不如先避开要害与他周旋一番。
“小仙一早该想到，神尊上天入地无人能及，依您的能力和性子，就是真有什么结界也是断然困不住的——果不其然，小仙昨晚在云开镜里看到了留夷帝君。”
话到此处，他面上并没有什么变化。
我继续道：“彼时你们战斗正酣，可以说不分上下，但最后还是帝君略胜一筹。小仙猜测，神尊正是出于对帝君的敬意才如其所言，自那以后便一直留在这里。”
殛沉吟半晌，“继续。”
“小仙斗胆，对此仅表拙见。神尊的坚持自有其道理，但或许帝君他老人家并非有意相逼，只因您个人的执念不知不觉便为自己套上了枷锁。若是如此，代价未免有些太大了。”
他闻言微眯了眼：“唔，桓玉所言，是想说本尊一厢情愿？”
我赶紧礼道：“小仙不敢妄议神尊，只是就事论事。”
他轻笑一声收回流连于远山的目光转向我：“那本尊就不明白你的意思了。”
我舒出一口气——
干脆与他把话说开罢，反正一切后果由无弦承担。
“神尊心里自是如明镜通透的。眼下的状况就是，您压抑着自己龙腾四海无拘无束的天性一直屈居于此，甚至连心上人向自己表明心迹时也无法坦然接受——”
殛低头整理袖口，淡淡接下我的话：“好，那你说，本尊该怎么做？”
他不以为意的态度我看在眼中，面上让我说心里多半是不会听的，不过我本就人微言轻，倒也不怕他会真同我计较。
“神尊，万事并非是只要坚持就能开花结果的。您为留夷帝君坚持，但他老人家漂泊无踪久无定所，也许根本无法得知您为他做的这些，如此固执己见又有何意义呢？”
“桓玉。”我正疑惑着与他之间的距离怎么眨眼间就缩短到咫尺了，他低头盯住我没头没脑地就来了一句：“你可知自己有一个非常致命的毛病吗？”
不待我回答殛便伸手不由分说地攫住我的下巴，手指传来的力度叫嚣着一种威胁。他的眸子深不见底，暗藏杀机。我不禁心惊，战栗的感觉从心底直蔓延到全身各处的汗毛尖儿。
我绷直了身子，整个僵硬成一条木棍——
这时候气势要是弱下去，这次任务就玩完了；可若是继续与殛较劲，玩完的可能就是我自己了……
无弦这个混蛋！
我咬紧牙关暗暗卯足了劲儿，一抬眼毫不动摇地与之对视：“还请神尊明示。”
他报以一笑，手上却并不松懈。“自作聪明的家伙，从头到尾难道你就不觉得自己的言论全是基于毫无根据的主观臆断？你一个小丫头片子能知道我对那桀的感情？仅凭从镜子里看到的一点皮毛就想勘破我与留夷的关系？且不论情况是不是真如你说的那样，本尊做什么是本尊的自由，与他留夷何干？”
一连串反问连珠炮似地不给我任何说话的机会，可殛似乎还不尽兴：“你还不知道天高地厚。一个身在局外的人，根本不会明白局中事态的复杂。雾里看花，自以为眼明，实则什么也看不清，摸不透……”他继而用那双引人落入万劫深渊的眸子摄住我，一字一顿清晰地道：
“你简直错得离谱。”
我听着他的话，情绪从一开始的惶恐徐徐转安，因为他现在的脸色沉得都足以把一整匹绸缎给一气染黑了。那明明是极度隐忍的愤怒，而这愤怒恰恰比任何言辞上的粉饰都要来得真实——
他心上，确然有一道过不去的坎。
“正如神尊所言，对于您的事情小仙并没有插手的立场，此番也是有任务在身需得奉命行事，多有得罪还请见谅。只是小仙方才所说句句皆出自肺腑，并非信口胡诌……一切但凭神尊定夺。”言及此我顺势退后躲过了殛钳制的手，立在稍远的位置与他拉开一段距离。
一时间殛没有再多的动作，站在原地面上辨不清喜怒。
气氛变得尴尬起来了。
吱——吱——
一阵平稳的踩雪声由远及近传了过来，于眼下这番境况里显得清晰可闻。
我循声望去，但见无弦那不靠谱的正从山道那边徐行而来。
……这家伙终于舍得露面了？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随着他的身影从绵延雪色中不断显露，只是出去遛了个弯的他，此时竟捡了个黄花大姑娘回来！
ˇˇˇ
两人沉默不语地坐在茶案两侧。
我低头盯着面前漂浮着几片叶尖儿的茶水，良久终是忍不住发问：
“神尊……能解释一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么？”
彼时我目瞪口呆地望着无弦怀抱一姑娘悠然归来，心里狐疑着：他方才难道就是去山里捡……救这个姑娘了吗？
待人接近我凑上去一瞧，惊得当场脚滑差点没从台阶上滚下去——
这、这不正是当初不辞而别的映寒吗！
……她怎么会在这儿？
但见她双眼紧闭，眉间皱成一个川字，睫梢尽是白花花的雪子，一张脸毫无血色。身上衣裙显得格外老旧皱巴。
弄成这副德行，她这段时日到底都去干嘛了？
我尚处在重逢故人的复杂思绪中，只听得身旁传来殛微讶的声音：“莫非真照说的去做了？”
……
“所以说，神尊您一早认识了映寒？当初究竟让她去做什么了？弄得那么狼狈。”
就在今晨我和殛之间的气氛确然还冷到冰点，但映寒的意外出现打破了僵局，他顺势对我放软态度，想是也不愿承认自己因为我的话还小激动过一回。
我直勾勾地望着他，可对于我的疑问他依旧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死样。
“这个嘛……”他故意把尾音拖得老长。
“求别卖关子了！”
他喝罢一口热茶才终于答话：“这事儿说起来也没什么。这小灵鸟在你们没来之前就来找过本尊，不过是想拿到云开镜。”
“映寒要云开镜做什么？”
“本尊没问。当时只觉得她态度还算诚恳便允了她，只是有个条件——”他顿了顿，随即向我缓缓一笑道：“本尊让她去找人。”
“……不会是留夷帝君吧？”
他欣欣然点头。
我顿感无力：“神尊，您明摆着一开始就没打算把云开镜出借！”
“如你所言，但也不排除本尊确实有那么点期待——就是这期待并不在那小鸟身上罢了。”
这个伪君子！
我暗暗腹诽，并不显露在脸上。“虽说极不容易，神尊如何就能断定映寒一定不会找到留夷帝君？”
闻言他果然笑起来：“想也知道不可能。你不也说那家伙行踪飘忽不定？兴许此一时在城镇，彼一时就跑到哪个山坳坳里了……呵，本尊也是没见过哪个被贬的神仙还能活成他这般缺乏觉悟游手好闲的了。像他这样的人，就是神行者也未必找得到，更别提一只长在远山旮旯里的小鸟——”
“那你就错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