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耳倾听,外面是一片寂静。若是没有密集的衣料摩擦和宽袖迎风的细微声响,我都会错觉外面其实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听着这些声音,可想无弦是如何控制压抑着自己的灵力左右掣肘地与那些幽灵似的怪物拼命。
因这霜华境是个十分特殊的地方,如果要下个定义,可以说是埋葬万灵的封冻禁地。这里生长的花草皆是灵元汇聚而成,拥有天地间最为纯粹的精魄,是采集灵芝妙草的绝佳去处。然而一些无法顺利转化的灵元则会相性聚集,沉睡在霜华境各处,因其灵力之强,其中随便一个一旦被外力激发便会酿成难以收拾的祸端。所以神仙们到此多会敛去一身仙法,谨慎行事。
问题是无风无澜,这“更须”又是如何苏醒的呢?
出于对无弦的担忧,我小心翼翼地蹭开披风上一条缝向外窥探。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无弦正在外面被一群“白鬼”残酷地围殴……
这下怎么办才好?他之前说过遇到危险让我自保即可,那我是不是应该什么都不做尽量不给他添麻烦?本来以我现在的能力,除了自保也做不了什么。
我紧咬牙关静观无弦的一举一动。
在他的四面皆有无声的攻击袭来,这本是发动大招的绝佳时机,可环境条件偏偏不允许,他只得不断采取转体攻势来确保自己全身上下没有留给怪物一处可趁之机,并利用旋转带出来的冲力打散包围圈。更糟的是,事发突然,他连一件能祭出武器的像样法宝都没得使,这样的攻势也只能拖延时间,不能伤怪物分毫。而看他这么没命地转圈,我都不免觉得眼花,他就算是个铁人也不可能用这招打持久战,耗下来估计整个人不是被怪物围殴至死就是头晕呕吐至死……
突然,一个眼尖从一大片白色中注意到一只扬起的爪子,指甲堪比手掌一般长,生得锋利无比,光是看着便觉后颈陡升一股凉飕飕的寒意——
这只爪子,现就举在无弦的头顶正上方!
情势危急,想到五殿下若出事我一个人指不定无法从这里出去,条件反射地裹紧披风一个猛子俯冲过去,在离混战点几步之遥的地方飞身跃起,使出吃奶的劲儿拿身子撞开包围圈然后狠狠砸到正忙着转圈儿的无弦身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将其压倒!宽大的披风随之张开堪堪盖住我们俩。
这一系列动作是我想都没想全凭求生的本能完成的,事后我才意识到:
好像是有些冲动了……
回过神来的时候,扎进眼帘的是一片清浅水色。从他的眸子里我看到不加掩饰的震惊和困惑,纤长的睫就如同即将振翅离枝的素蝶般颤动不已。
“你做什么?”他皱眉轻声问。
撑在他身上,如此近的距离让我有些紧张。
“我、我是觉得殿下你可能需要帮忙……”
“我说过自保即可。”
“但你刚刚差点就危险了!”
“你是觉得像现在这样就不危险了?”
“呃……”这也不好说。
他侧过脸:“不带脑子,尽会添乱。”
我一时无言以对。
虽然此举的确有些出格,但绝不是作死,大难当前只有先保住性命才有余地谈论其他。
“……事已至此,我们这样至少目前是安全的,先看情况再说。”
无弦不语,只留给我一个六亲不认的侧脸。
……
……一直维持着这个撑在他身上的姿势,不久我便觉得双臂和腰有些酸痛,再看他,双手交叠枕于脑后一副油盐不进的形容。
半晌他终于肯转过脸来,见我勉力支撑的样子,启唇道:
“累吗?”
“有点……”
“换我来?”
感于他难得的体贴,我下意识就想答“好”,可转念想到换他来之后的情景……
不由低头:“……不必了。”
无弦眨了眨眼,“累着吧。”复又转过脸去不再看我。
“……”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实在腰臂酸痛得受不了了,像这样一动不动地撑在地上简直和体罚无甚两样——就是体罚都比这好,真累了还可以偷懒往地上贴一贴,但现在……我不敢贴。
我手脚并用艰难地换了换姿势,小腿伸出披风之外,就在这电光火石的一瞬蓦地从腿上传来剧痛,我当即倒抽一口凉气赶紧将腿收了回来!
“怎么——”
无弦话音未落一连串猛烈攻势便隔着披风疾风骤雨般落在背上,我一时遭不住差点要喷出血来!
“你撑那么高做什么!”
见状无弦不由分说一手按住我的腰一手搂上脖颈猛地将我往他的方向一拽!我整个人被他拽得严丝合缝地贴在了他身上,他抱住我尽量侧躺,双臂紧紧环住我替我分担外面狂暴的冲击……
我躺在他怀里仰头看他,他长睫下的眼神坚韧隐忍,却不带一丝感情。
……
……屏息良久,外面本就被披风颜色障了眼的怪物终于渐渐减小攻势,到最后不再有任何声息。
眼见危机过去,我急急上涌的气血却似乎没有一点要下降的意思。脸埋在无弦的颈窝,鼻翼间清味萦绕,触及的是他衣料柔软的触感。背上的手此时放松了力道,就这样随意搭着,却莫名令我生出一丝眷恋,仿佛这是一个与我十分亲近的故人的怀抱,总会在险厄降临时给我依靠——
可他分明不是我的什么故人,是天宫如假包换、尊贵无上的五殿下……
除去生得一副玉树琼花超凡绝俗的相貌,无弦更有怀瑾握瑜之风,卓尔不群之才,天宫一众女仙对他芳心暗许的自不在少数。至于我这个凡胎,虽说生了一副还不算太磕碜的皮囊,但到底不比这些仙家正统,像当下这样的心思还是趁早按下的好。
“没事了。”
和我一样默然许久的无弦此时开口,冰冷的神色一如平常。
见他主动打破沉默,不知为何我松了口气。
因为腿脚不方便,我双手并用颇显笨拙地从无弦身上爬了下来。失去我的压力,他一撩披风麻利地翻身而起,不忘谨慎地再次确认四周的情况。
“可算是走了……”我抱着披风怏怏地在地上坐着,整个人都失去了应有的精气神。
无弦像是对方才发生的一切还心有疑虑,眼下一副沉思的形容,而当他的目光扫过我怀抱的披风时神情忽而一动。
我敏锐地捕捉到他面上一闪即逝的异样:“怎么了?”
他并不答,转而问:“你可知‘兰琊’?”
“兰琊……殿下可是指的一种草药?”
他看着我,似是对我知道这味药草感到惊讶。
“别误会,我并非有意打探,只因身居昆仑之前在天宫的琅嬛阁待过一段时间。”
他闻言点头,竟也不像很在意的样子,继而开口向我说明道:“‘兰琊’稀有,用它磨成的药粉无色无味,蒸发后会对灵体产生极强的波动,甚至起到唤醒作用。”
起初我并不是很明白无弦为何偏要挑这节骨眼儿给我长知识,然而在听到“蒸发”和“唤醒”两个关键词后脑子突然灵光一闪。
“你是说……我的披风上有这种药粉,所以才会在来时吸收体温进行蒸发,待我们回程时因药粉蒸发得差不多了,才让回归正常体温的我感觉到了热?”这么说来,方才苏醒的那些怪物也是因为受了兰琊的刺激?
无弦在听过我的话后不置可否:“没有根据的结论,少下为妙。”
我抿了抿唇垂下头。
刚刚得出的结论虽然符合逻辑却也只是猜测,眼下没有任何证据能证明那就是兰琊在作怪,而且就算是,它在实现完它的价值后也早已蒸发得干干净净,不会留下一丝蛛丝马迹——
只是如此一来,便更像是一个预先设计好的阴谋了。
都说它是一种极其稀有的药草了,那又是如何跑到我披风上来的呢?若非有人蓄意为之,不小心沾上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这件披风是不久前才在旧物堆里翻出来的,兰琊不可能在闷了那么久之后还能正常发挥效用,只可能是在披风被拿出来之后才被涂抹上,因而这段时间经手过这件披风的人便有了最大的嫌疑。
而那个为我准备披风的人……
怎么会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