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5 诘责与自责
比之身体的痛,心痛会让人耳鸣眩晕,状若死尸。
陈和走进家门,院子里搭起的塑料篷布下人头攒动着让开一条道,暂停了几秒的沸腾人声,继续喧嚣。
正房厅堂的地上,铺着干净的麦秆草,上面躺着一个人,面容模糊,盖着白布。陈和膝盖坠地,突然什么都看不清了。
“陈和,啊我的儿啊,我们怎么办,你爸这个狠心的人就这么走了,我可怎么办啊。你爸他该死啊,好好的喝什么酒,我就头犟驴我说什么也不听。我的儿啊,我们怎么办啊。我们孤儿寡母,谁管我们啊。我的天啊。”眼前人影晃动,一个女人在陈和耳边哭的呛天呛地,还有很多人拉扯着他的胳膊和身子,吵吵嚷嚷,不知道说着什么。
一句熟悉的破了音还颤着的吼叫从陈和蹦血的嘴里吐出,接下来的每一个字都溅着血沫,他抓住了眼前哭喊的女人的肩骨,恨不能捏碎,“为什么,为什么你不去死,该死的人是你,肯定是你嘴贱骂的他,是你逼死的他,他都对你那么言听计从了,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你也逼死我吧。我恨死你了,你去死啊。”
“陈和,你狗日的疯了,你还是人吗,你先人刚咽气你就要整死我是吧,我是你妈,我要死也轮不到你狗日的数落让我去死,好我死,我撞死在随你的意,我的天啊。养了个好儿子啊,短命鬼给我留了个好儿啊,书都念给了狗…”
“好啊,你死啊,我们都死了好了。我不是你儿子,的反正你眼里我们父子就不配活着,一辈子都猪狗不如,我恨死你了,你还知道是我妈,你配吗?就是你的嘴逼死的他…”
啪,不知是谁的赏辞的耳光散了陈和最后一丝哭吼的气力,他被人拖出了厅堂,他听见有人号哭干云。
村里的长辈人帮持着丧事,坟地勘在平川最好的地里,还栽种了两株柏树,跪在坟前烧纸钱的陈和,眼泪一次次被烤干,眼睛涩的流不出眼泪,那就流血吧。流到泪腺坏掉最好。
该埋棺了,陈和得亲手第一个往里填土,将生自己养自己,默默无言的父亲埋葬。而他,此生也只为父亲做了这一件事。如果是女孩子,过不定,还给父亲洗过几件衣服,做过几顿饭,可他什么都没有,甚至在父亲被辱骂的时候,一句话都不曾为他说过,还在麻木的旁观。
丧事结束,陈和要去学校了,再也不回来了。什么都不要了也不管了。看着湿黄土已变干的土堆,陈和扯了几把青草放在上面,带了茶和一些纸钱祭奠,焚化着开始,和他爸第一次谈天,“爸你走快点吧,离开这个你痛苦的地方,离开可恶的妻子不孝的儿子。再也听不到这丑陋的声音了。我应该早点替你说句话,或者为你争口气的。而不是害怕被妈骂,一次又一次的眼观旁听你被辱骂。爸,对不起,爸我错了。你肯定和我一样,觉得这世界上没人一个人爱你对不对。爸,我错了,我不该躲到城里不回来,我不该把所有屈辱都留给你,爸,爸啊。爸啊,我真的知道错了。爸,我恨那个女人,我恨她,可你走了,我怎么办,她是我妈,我难道也要去死吗,我害怕啊爸,我以为我早没有家了,原来现在我真的没有家了吗?我无处可以依托了,爸,是不是她骂你,你气不过了啊!是不是我没给你打过电话,你没人可以倾诉,爸你是不是故意的,你也不爱我是吗?以前,每次我走,你都叮嘱我带钥匙,是想我周末回家对不对,爸对不起啊…”。
说着说着,陈和闭上香火熏红的眼睛,趴在坟堆上。“爸,我陪你睡会吧!还有什么是我能失去的吗?还有谁是我可以依托的吗?没了吧。”
陈和背靠着坟堆,看暮色四合,对面的公路上灯光明灭,身后的山风吹着簌簌作响。“爸,你喝醉了为什么去水井边啊。我们不都抽水吗?爸,你这周围都是我们的亲房的坟,上面地里还有奶奶,你去找奶奶了吧。没人欺负你骂你了,你也不用受累了…那就这吧,我走了。我以后再来看你和奶奶。爸,我走了啊。”
没有去城里的车了,不过没关系,陈和以后再也不怕走夜路了,他爸现在应该可以跟着他去任何地方了。他沿着公路一直就走下去,路没有尽头,天很快就亮了。
谁家的狗在叫,谁家的晚灯在摇曳,谁家的小孩在哭闹,风吹起陈和的白衣,带走了他的泪,一路上树啜泣个不停。
其实上天最是悲悯, 总是让大部分人在心智成熟的中年,先见证自己儿女的新生,才见证父母的老逝,以希望浇灭注定结局的恐惧,更珍惜在乎生命自己的或他人的,也更在乎自己所付出的和收获的。
所以想来那些早早见过的死亡的少年们,上天一定很疼他们,所以给他们,更热爱生命,更在乎爱,更无所畏惧的,敏感的心,好让他们去发现,更多的美好和浪漫。
所以,万物与陈和同悲,万物与陈和同在,万物也同为陈和祈祷一份生死之外的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