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那时的洛依小姐总会日日黏着息大人,在他身后唤着哥哥,如同离不开巢的小雀。
夫人是一名分外温柔的女子,说话如春风细雨,温暖人心。她也拿自己调皮的女儿没有办法,每到小姐欢天喜地在息大人院子里捉蝴蝶时,夫人总会轻轻抚上息大人的肩,面露无奈,却难掩欣然。
尊贵如稀客,日理万机的安阳远大人,也偶尔会到这里来,庄重严谨的衣装,严肃冷淡的双目望见妻子和一双儿女时却是不自知的柔情。
那是我见过最幸福美好的场景。府上所有人都为其沉醉。
那样温馨宁静的日子,我以为会一直这样持续下去。
直到,那一天。
一场离奇的大火打破了这所有的一切。
我刚刚成为花匠不过一年。洛依小姐五岁,息大人十六岁。
一个如往常平静的午后,息大人和小姐去了集市,我因为家务无法随同出行,只打发了一个小厮陪同他们。正卖力洗着衣物,突然,正堂里传来恐怖刺耳的尖叫。
浓郁的火光,如魔鬼般的火苗舔舐着房屋,让任何人都无法靠近。
安阳夫妇在火光中,挣扎,扭曲,渐渐化为灰烬。
我看到表姑秋阁与父亲哭喊着,与其他前去倒水的佣人一样,只要欲上前施救,便悉数被如地狱般的烈火吞噬。
只见那火突然从他们身上着起,如同发于五脏六腑,顷刻间便灰飞烟灭。
魔鬼般的景象映在我眼中,让我浑身冰冷,趴在地上一动不能动,只能伸手看着无数想要灭火的人在指缝里渐渐消失。
自焚。
诅咒般的自焚。
那天前来厅堂上的目击者,个个面如死灰,神智错乱。
“自焚。”
他们只反复重复着这两个字。
烈火用不出一炷香的时间将人烧尽,周边未有任何焚烧的痕迹,堂上一切完好如初,只是灯
灭人亡,再也找寻不到曾经存在的痕迹,甚至没有一丝骨灰。
府中上下都恐惧不已,安阳府上有了闹鬼的传说。
小姐听闻父母身亡便生了一场大病,卧床高热,甚至不能下床走动。息大人日夜陪在她的身
侧,用精进的歧黄之术为她医治。
各种医书,在那一刻铺天盖地堆满书房。明明十六岁的少年,一夜之间,头上竟生出几丝华发,眼中愈发如海深沉。
这是个被人诅咒的府邸。
安阳贵族的长老站在堂前,感受着最后的一丝灵力波动。然苍老阅历如他们,也无法辨别其中术式。他们终归只能定论是安阳府的仇人做下这一切,大家也许都会有危险。
正当全府上下都人心惶惶时,息大人那里紧闭的房门终于打开。在浓浓的草药味之中,他仰
首直视众位。
“这件事情交给我。”他声音沙哑如砺,眼眸紧紧盯着各位神色莫测的长老,“是神是鬼,我都不会放过。”
第二日,息大人便正式继承安阳家主一职。成为安阳府的下一任安阳大人。
息大人的才能超越安阳远,他拥有九州之内几乎无人能及的灵力。他为安阳府上布下从未见过的结界,以强大的气势力挽狂澜,让众人折服,府中上下很快便恢复平静。
小姐的病十分严重,几乎丧失了所有灵力的潜质。息大人耗了近半个月的时间,才把小姐从死亡线上强拉了回来。他只有将她的所有能力悉数封印,小姐病情才得以稳定。
息大人把小姐送到灵力充沛的境云山,以此来疗养小姐的身体。他只派去了小姐的乳母和十名忠实的下人。之后,他便一身挑起整个庞大的家业。
短短一个月,继任风雷军统帅,点兵配将,上朝参政,维持家业所有正常运转,重新分配佣人管家。他皆一个人只手扛了下来。他几乎没有时间去境云山看望小姐,顶多听完几个下人的汇
报,便沉默于案头,继续操劳起所有的事务。
自从父母去后,小姐不在身边,他变得愈发淡漠冷情,愈发深沉寡淡,静静伫立在那里仿如冰雪。冰冷而不自知,仿佛这世间任何事情都不能入了他的眼。
府中上下只认为是家中的变故让大人变了性情,可我却总觉得不只是这样简单。
终有一天,一位看似放荡不羁却睿智暗沉的男子来到府邸,为大人带来一截紫纱。自此,我所有的疑惑和隐隐的预感,都全数证实。
安阳府新任的管家,薄野望。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另外一个人,闻人云。
【4】
那场离奇的大火,大人当时似乎就有些线索,却一直查不到那个人所在。
大人,似乎很是仇恨那个人。
“本以为你把我放在这里,抛弃我就算了,毕竟这是个很好的家,比你好一万倍。没想到——没想到你居然——你居然施下如此恶毒的诅咒——真的是你——”
那天薄野望走后,我第一次看见大人如此失控,他紧紧攥着那半截紫纱,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浓烈杀意。
“你让我去找你?好,我这就去,你等着。”
他倏尔转过面,我吓得立刻跪在地上,“我不是故意听的……大人饶……”
“起来!”他厉声打断我的话,“去做自己该做的事!”
我心几欲跳出胸膛,立刻匆匆应声离开。
那半截紫纱,究竟是谁的东西?
那之后又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薄野望将家中一切打理的很好,他十分有经商的头脑,他在这
里的一段时间,府上的银两似乎节省了不少。
就这样到了大人二十岁的生辰。这是个分外重要的时刻。凝剑阁在嫡子弱冠之日开启,历代
安阳嫡子嫡女便是如此凝成尊贵的血继魂剑。
安阳大人神色如常,宽袍整衣进入凝剑阁,这一呆就是一年。
长老云集在阁外等候,终于,大门缓缓开启,我看见大人缓缓走出,面色苍白如雪。
他的腰间,依旧只有三只镇魂铃。
长老们皆面色铁青,安阳大人家主的身份受到质疑。明明如此强大的灵力,为何会凝不成魂
剑?
这分明就是九州的笑话,有损安阳贵族的颜面!
长老们开始了口水之战,却在他冰冷如霜的面下,渐渐噤了声。
从此,再没有人提过魂剑之事。
安阳息,也成了安阳贵族史上第一个无法继承血继,凝成魂剑的家主。
这样的质疑没有持续多久,小姐回府的消息让大家皆把心思一转。
五年了,自小姐大病离府后,他们已整整五年没有相见。
昔日活泼调皮如燕雀的女孩,如今又是长成了何等模样?大人冰封的心,终是会有一丝融化
吧!
安阳大人将我调为小姐的贴身侍女,我心中喜悦,早早便收拾行装前去境云山接她。
她在容娘的身后亦步亦趋走来,似乎已完全不认得我。也是,四岁的孩子,对什么记忆都是
模糊。在马车上,她新奇的打量着窗外的一切,望着嘈杂的街道,流露出孩子特有的向往。
“秋秋。”她和府上的人一样亲切的这样称呼我,虽然曾是我以前的一个代号,不过被她说出来竟带了丝温暖的味道,“兄长他如今是个怎样的人?”
我怜惜的望着她,因为她休养期间承受不了太强的灵力波动,安阳大人五年来一直未去境云山探望她,明明是兄妹,如今却几近陌生。
“安阳大人自是承袭了安阳家历代具有的强大灵力。别看他年纪轻轻,这灵力和剑术在九州已是屈指可数了。”我绘声绘色的将起来他的各种功绩,只想让她为有如此出色的兄长而开心。
听到我讲前几日长老输得一塌糊涂的切磋,她拄着下巴认真的听着,眼中流露出无限的崇敬与羡慕。
“好厉害呀!我要是能这样厉害就好了!”
“小姐如今大病初愈,身为安阳贵族嫡女,自然有超过大人的一天呐。等到小姐进了太行灵院就知道了。”我笑着看她迫不及待的模样。
“嗯,我不要一天到晚无所事事,不要所有人都围着我保护我,我也要成为像兄长那样强大的人,来保护自己珍惜的东西!”
眸中一动,看着她仍旧瘦小的身躯,稚气未脱的面容,心中慨叹。大病几乎夺取了她曾经圆润的脸蛋,只有一双乌黑的眼仍旧带着几抹儿时的调皮,嘟起嘴时模样煞是可爱。
“总会有那一天的。因为小姐是安阳大人的妹妹嘛。”
“嗯……”她含糊了一声,却面上闪现一抹失落,看着自己的手皱眉道,“不过我还是察觉不出一丝灵力……”
在安阳府的小院中等了一会儿,安阳大人难得迟到的出来。
学成的诗书礼仪似乎让她有了一丝拘谨,望向他时怯怯的叫了一声。
“兄长大人。”
有瞬间的沉默,五年的时间匆匆流逝,带走了她的巧语欢笑,带走了她童年温馨的记忆,只剩下如今的物是人非,隔阂的疏离。
回首见安阳息,他神色未变,眸中却似有什么暗暗沉降。
“既然来了,明日便去太行灵院。”
镇魂铃飘渺作响,他已然回身渐渐走远,雪青的长袍瑟瑟飘舞,凌乱缠绕着那抹寂寥的风。
不知为何,他回身时的眼中流露出一抹歉疚。
也许从那时起,就注定他们之间,悲欢离合,一厢守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