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时天还有些昏暗,我微微眯眼动了动身子,然而在发觉周边情境时,不由得一声尖叫。
点点森然的绿光围在四周,我们竟被群狼围得严严实实,它们候在结界外,近得能听到磨牙的声音。云恭很快便被我吵醒,只消一个睁眼,那群狼立刻龇着牙后退,但还是有些舍不得放弃美味。
“我收了剑气,你等就这般放肆!”他冷声道,接着竟张开手掌,如涟漪般的白光在周身扩散,几个跌宕过后,那群狼悉数不见了踪影。
一群蚊虫类的东西狼狈逃到林子深处,我大大松了一口气。却瞥见云恭额上渗出的薄汗时又紧张起来,小心擦拭掉,我担忧道,“云恭,此次出行,真的是太勉强了。”
“不要胡说。”他慢慢站起身,望着天上熹微的晨光,“到了无棱城东好好休息一下就可以了。”
因为颠簸的屁股还在微微的疼痛,我们牵着小黑在林中慢慢行走。不时有地鼠之类的东西从树洞里颤颤的伸出头来瞧着我们,却在我转头一瞪的瞬间,把头缩了回去。
几只鸟呱呱的扑扇着翅膀飞远,我忍不住开口。
“云恭,你那样温柔的一个人,却林中的鸟雀都不待见你呢。”我看他所过之处皆一片惊鸟,不由得笑道,“云恭,虽说你是魂剑,如此想来,我还从未看过你真正剑的模样。”
想起那时散落满地的断刃,我用手捂了捂眼睛。
“你想看么?”他突然停住了脚步,没有回头,只是静静说着。
“恩——”正犹豫着,却见他转过身拉着我的手,唇边含笑,轻轻闭上了双眼。他的周身突然腾起一阵耀眼的白光,只是一眨眼之间,我手上便突然多了一份重量。
吃惊的抬臂,手中的剑刃修长又完美,黑色炫纹的柄处刻了三个奇怪的徽纹,如秋水般泛着阵阵寒光。然而,不能忽略的是如镜般光滑的利刃上那细细的裂痕,那是他曾经深受销毁重创的印记。
黯然抚上那细密碎裂的伤痕,我低声道,“云恭,你很漂亮。”
有声音却仿佛在意念中响起,“不要难过。”
泪水竟不知何时涌出眼眶,敲打在刃上发出清脆的鸣响。第一次见到他化为剑的样子,我跪下将冰凉的刃贴上脸颊,哽咽道,“对不起,云恭。”
“突然贴的这般近,小心我划破你的脸。”
我倏尔睁大了眸,愣愣的望着手上魂剑,好奇道,“既然化成了剑,也会有知觉吗?”
“笨蛋,这不是显而易见的事情吗?”
我大感惊诧,却在这时,我突然发现剑上渐渐渗出微光,碧光闪现,刃上竟出了一行奇怪的咒文,正反面皆有,很像封印的符号,却又不能认识。
如此观望这把魂剑,却是分外的奇幻而霸气。
“这是什么?可以认为是你的胎记吗?”
说完,我忍不住朝剑身从上到下呵气了一遍,立刻刃上便起了一层水雾。我坏笑了一笑,又轻轻吻了剑刃一下。
手中一震,白光乍现,云恭出现在我面前,一把揪住了我的鼻子。
“好啊,借机敢偷袭我!”
我笑着躲着他的魔爪,脚下突然一滑,又是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啊——好不容易想养好的,又不能骑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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丛林中渐渐泛起了迷蒙的雾气,在第一缕晨光倾泻下来将黑暗划破前,我们终于走出了无棱丘林。站在高高的山坡上,眼下便是在夜幕未尽时灯火繁荣的无棱东城。
远远望去,东城的阡陌交错房屋布局竟如一张巨大的八卦图,整齐宏阔的向四周延伸。虽是尚未步入城中,却仿佛已经感觉到了那歌舞霓裳,绣锦满城的热闹。
如此奢靡繁华的古城总是苏醒的太过于早。刚过辰时,商贩便已三三两两的在街上转悠,高扬的吆喝声在大街小巷里回荡,不知名的玩意在熹微的薄雾中发出清脆的鸣响。有扎着总角的小孩追逐着跑过,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玩耍嬉戏的欢笑声阵阵传来,让心也跟着在喜悦中飞扬。
我们身边不时有华服官商的金顶马车隆隆而过,带起一阵喧嚣的尘烟。有早早起来祈福诵经的人,都是典型的冉国庶民装扮。他们身着土黄色衣袍,头缠白纱,在街上慢慢走着,胸前挂着羊骨等辟邪之物,口中喃喃,对过客看也不看一眼。而小巷中频频走动的更多是家中的妇人,伴着水声哗哗,她们辛勤的晾洗着家中的衣物。
这样的一个小镇的清晨,用祥和来形容再恰当不过。
耳畔传来悠扬的丝竹声声,是很熟悉的宫中小调,让人想到水袖曼舞红衣委地的绝美女子,我忍不住轻哼出声。
“好一曲盛世清平调。”云恭笑道,“不过你哼唱的倒很像是一只烦恼的蚊子。”
我差点没被口水呛住,后背抵着他重重一撞,“我要是只蚊子,定要夜夜缠着你不放,你恼我也没招。”
他不知怎的微微一愣,扭过头去,半晌闷闷道,“你要去掉前半句,会让我想歪的。”
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又一把搂住我的腰,柔软的唇贴在脸颊,他轻笑道,“没关系,你若不反对,我也不会拒绝哦。”
脸彻底烧了起来,我啊的叫一声色魔,直接把脸蒙在了他敞开衣襟的外袍中。
伴着他的低笑歌声渐渐远去,道路一转,我们踏上了一条很安静的街,这里竟和之前走过的路形成强烈反差。虽然明明道路两旁都是繁复楼阁,雕栏朱檐,然而却静悄悄的,很难见个人影。有风拂过,竟卷起一丝寂寥的味道,带着一片落叶回旋着飘向远处。
小黑马蹄轻响声回荡在街头,惊起一个倚靠着墙角席地而坐的白发老人。他算是这条街难得一见的人影了。只见他慢慢张开了眼,长长的胡须颤抖了一下,浑浊的老目透过白纱吃力望向我们,手中残破的木杖点了点地。
乞丐?我疑惑的望了云恭一点,见他也是微微的摇了摇头。
“但凡华丽的背后,都少不了阴影。”我叹了口气,“这种老者的孤独,也是盛世中少不了的东西啊。”
云恭微微一笑,眼中还含着刚睡醒的迷蒙,“每个人何尝不是生活在自己的世界中。外界的奢靡,也不是他的拥有。”
“你们不是他……不是他……”
老人似发出了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接着便再度闭目养神,完全无视了我们。
瞧着他气息微弱,空荡荡的袖口下一双皮包骨的手不住颤抖,看起来是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正犹豫着要不要停下来问问他需不需要几个铜板,突然前方传来一阵喧嚣,一家店的帘子打开,从中闲庭信步走出一人,颀长的身,玄色的华服,一双眼是出奇的暗沉,连笑都皱着眉头,说不出的阴毒。
突来的人,突来的响动,这样硬生生的闯入这个沉寂的画面,一切都是那样突兀。
那位玄衣的公子身后跟着两个不住点头哈腰的家丁,而一个老气横秋的人站在门口,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一看就是个精明的生意人。
“简二爷常来啊!”他似是小心翼翼的说着,不住看着那公子的脸色,生怕惹怒了他的样子。
因为那位公子实在太耀眼,我一直盯着他慢慢走近,听云恭似乎喃喃说了一句,“前面那个好像是赌场。”
我一愣,却见那个老板已然回屋,街上再度寂静无声。那公子却缓缓走来,目光停留在我们身上露出一抹狠色,不过很快便被旁边的老人吸引。
“怎么还在这里。”他在这乞丐面前停住,笑起来目如含针,让人十分不舒服,“都成了这个样子,还要为你那儿子申冤吗?”
我大吃一惊,却见他沉沉的目移了过来,“你们不用同情他。他根本就不是乞丐,然而确是蹲在这里十天半月了。”
我还未来得及疑问,却听耳边倏尔传来断断续续沙哑的说话声。
“是你……是你……!”那老人瞧见他,浑身哆嗦起来。昏昏老目竟然迸发出一道骇人的仇恨光芒,突然丢了手杖伸出干枯的手直朝那人扑过去。
“简旭,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大人小心!”简旭身后两个家丁立刻上前制住了他,那老人挣扎几下,在粗暴一击之后昏了过去。
这种残暴血腥的场面毫无预兆的发生在我的面前,让我不由得心中狂跳,紧紧抓住云恭的衣襟。
只见简旭冷冷的望着昏倒在地的老人一眼,慢条斯理道,“你那儿子若是识相些,其实用不着去死的。”
这是什么态度!简直就是视人命如草芥!我难以忍受他那阴阳怪气的声调,刚想出声,却被云恭捂住了嘴,紧紧贴在怀里。
“这个人心中似是藏有黑暗,不要惹怒了他。”云恭轻轻在我耳边道。我一愣,却见那简旭一双阴鹫目扫过来,唇边带了一抹残忍疯狂的笑,令人不寒而栗。
“两位受惊了。”他犀利的眼上下打量了我们一番,“是初到这里的贵客吧。”
云恭微微一笑,“是个不合时宜的过客。在下欲携拙荆前去神庙祈福,因怕误了时辰便超此近路,没想到惊扰了大人。”
他诡异的眸子闪了闪,与云恭对视几秒,最后低垂了眼。
“既然是第一次,那便饶了你们。不过,若是以后再走上这条街的话,我可就没这般好兴致闲谈了。”
“在下粗陋寡闻,不知大人所指何意?”云恭不咸不淡的说着,仿佛刚刚他的威胁没有发生过一样。
本以为那简旭会发作,却没想到他默然一会儿,最后兀自回首眯眼望着前方,凉凉道,“因为这条街上,充满了谎言与背叛,容不下你们这样的卿卿我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