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淮自知惹了祸,当天就去万府请罪。可首辅卧病在床不见,魏淮在万府喝了一肚子茶,与首辅长孙、京城第一才子万懋扯了一下午之乎者也,气闷地出门去,在酒肆纵饮半个时辰后,去翡翠楼寻红粉知己排解抑郁之气,却发现今日名花有主,愤恨何人竟敢横刀夺爱,持刀冲上绣楼,惊地姑娘们花容失色,抓出那人一顿拳打脚踢。
老鸨私自报官,没想到这次衙役来的勤,没等魏淮酒醒,他就被丢到北城兵马司监狱,跟游民们关了一晚,第二日英国公才出面协调,出银子将次子赎回来。
这等啼笑皆非的争风吃醋自然白纸黑字地写在邸报之上,传为满城的笑点谈资。
英国公教子不严,老脸无光,闭门谢客。
祁王亲自去求见,管家客客气气地把祁王迎进去,好吃好喝地招待一番,却半个主人都没见到。
说起魏淮,被罚跪祠堂,现在还起不来;再说老国公,当着老祖宗面给魏淮上了一顿家法,气得病倒了。
殷承钰吃着这变相的闭门羹,脸上笑呵呵地对管家招待的一切照单全收,心里却分外有数。
英国公的确狂妄。
魏淮去万府请罪,万首辅就算称病推脱不见,还要让最宠爱的孙子万懋出面招待;而她堂堂一品亲王,不光没得罪过英国公,还帮魏淮圆过场面,就受到这样的待客之道?!
殷承钰咬咬牙,英国公不差安抚,他缺教训!
殷承钰从英国公府上离开,撩开马车门帘,正瞧见郑卓伴着淡雅的熏香,如痴如醉地抱着书卷看,猛地抬头看见祁王,连忙放下书,殷勤的上前来,帮祁王卷起门帘,请祁王上车。
殷承钰落座后,看了眼郑卓放在一边的书,竟是一本班固写的《汉书》,书页停在《匈奴传》一卷,便拿起来草草翻阅几页,只见郑卓细细做了注,满意地点了点头。
自从殷承钰准许郑卓入书房后,便爱上做夫子督促郑卓读书,还好这唯一的弟子很是上进,让夫子分外省心,偶尔还有些成就感。
只见郑卓在“固以犁其庭,扫其闾,郡县而置之”一句重重地点了点,仿佛心有所惑,若有所思。
殷承钰指点着这片墨迹问郑卓道:“此句可有疑惑?”
郑卓跪坐在下首,恭敬答道:“奴不解‘庭’字,听闻蛮人逐水草而居,何来安置庭院?”
殷承钰笑道:“此字非解做庭院,实则意为匈奴祭祀天神的‘龙庭’,是蛮族的神圣之地。想当年冠军侯犁庭扫闾,封狼居胥,将北方的盗贼赶出汉境,那是何等风光,可惜……”这世间再无冠军侯。
当朝从开国以来也与蒙元争斗不休,然而除了成祖打到榆木川并葬身归途外,大梁的子孙只能在边界处一退再退,不负往日的辉煌。英国公算是当代战神,军中领袖,然而虎父生犬子,不光后继无人,自身也没了当年的锐气,只剩下倚老卖老的傲气了。
认为英国公缺教训的,大有人在。
首辅告假,文武大臣宣战开始。雪片般的奏本飞向通政司,弹劾魏淮纵马伤人。
陛下留中不发,却又没有责备言官。
英国公立刻上书为次子请罪,同时控告顺天府尹管制不利,竟然让京师黑影横行,近些时日被惊扰的贵人车架无数,棋盘街日日市的百姓都受其影响。
顺天府尹上书告罪,并交代府衙之人探访目击者,说黑影是一匹狼一般的黑犬,颈部有项圈,大概是有主的。
能养猎犬的肯定是武将勋贵,这皮球又从文官踢到另外一边。
众武将纷纷表示,绝对不是自家的狗子惹祸,绝对是顺天府甩锅,为无能找借口!
黑影早已无影无踪,两边都没没证据,这场拉锯战被另一个炮火点燃。
兵部侍郎李峥弹劾魏淇在麓川一带,坐拥大军,按兵不动,其心可诛。
战火重新烧回一切矛盾的中心,那就是麓川一战,战果没有,消耗的战资却足够让所有人恼火。
陛下放任文武大臣吵到如今,也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候,陛下让兵部下令,命魏淇即刻出兵决战,不得有误。
此令一出,朝廷上下无人有异议,除了英国公,还有……燕晟。
殷承钰以皇命胁迫燕晟做了祁王府的右长史,可燕晟却做出一副“身在曹营心在汉”的模样,王府的事情一概不管,可朝廷上不该他的管的事情,却事事关心。
殷承钰放任燕晟这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直到郑卓来报,燕晟要上书。
“燕晟要上书”在殷承钰耳朵听起来与“燕晟要作死”没有什么区别。既然燕晟作为祁王认下的先生,已经与祁王的命运绑在一起,她不可能让燕晟带着她一起作死,所以燕晟的奏本上最后一字刚定稿,只听见门“咯吱”一声作响,数日未见的祁王推门而入。
燕晟愣了片刻,放下毛笔,绕开书桌,向祁王行礼。
殷承钰第一眼就看到桌面上厚厚的一叠折子,怒火骤然上涌,她看都没看燕晟一眼,直接走到书桌后,坐到燕晟的位置上,读着燕晟的折子。
西南麓川与中原的战局,已经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
早在太祖打天下之时,西南麓川之国便曾试图进犯大梁云南腹地。当时中原战乱四起,给了麓川作乱的战机。而麓川之国多瘴气,多天险,不适合大军行军,战无不克的太祖也没法与它们硬碰硬,以招抚为主,封其作乱首领为麓川平缅宣卫司使,并在云南设立卫所,大军驻扎,才赢来暂时的太平。
而后到先帝世宗年间,国内藩王作乱,缅甸也内乱,让‘法’寻到机会扩张,实力增强,侵占红海一带,在当朝成了气候。可见麓川一带归根究底还是‘非我族者,其心必异’,招降无用,只能强攻。打是必须打,只不过如今七月流火,瘴气正烈,实在不是决战的好时机……
殷承钰把折子放到一边,阴阳怪调道:“先生好文采。”
燕晟明白,祁王就是来阻止他上书的。
燕晟躬身道:“殿下,臣虽为右长史,但臣所为不会牵连到王府,请殿下宽心。”
殷承钰敲了敲桌面,不快地说道:“先生还知道自己是右长史。”
“身为右长史,王府的事情可以不管,但喝过本王大礼奉上的拜师茶,不给本王传道授业解惑,就有些太说不过去了吧?”殷承钰声音很轻,可燕晟确能听出那话重隐藏的滔天怒火。
回想起拜师那天,燕晟心底也有些烦躁。
天家的膝盖都金贵,祁王跪了一炷香逼他收徒,如果他不认账,祁王肯定不会善罢甘休的。
燕晟叹口气,问道:“殿下有何疑惑,臣洗耳恭听。”
殷承钰微微抬起下巴,食指点了点折子的封面,说道:“今日就讲讲,先生为何非要上书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