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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道星河 第一卷 第4章 风沙骤

时间过的不慢,沈星河已在这件客栈住了半旬。借助满天粲然的星辉,当下已经来到了三境愈满的水准,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便可突破至四境,沈星河扪心自问,还是凭借此地秘境的繁烁群星才有如此进境,他对自己的进度非常满意,就是不知能在此处秘境停留多少时日,按照当下的进度来说,自己待得越久越有利。

用秦玉的话说,她已经恢复了接近半数的灵力。她每天都在打坐养气,沈星河感受着内室这位实力只有一半的女子,心中感叹不已。其所表现的强大灵压,就如此了得,用任老板的话说,高手不需多言,静极观势即可,观此人势,真是惊为天人。沈星河想起一桩趣事,小时的自己总爱抱着本武侠小说,书上总是有这样那样的高手,剑未出剑气已至,刀未归鞘人头落下,两个剑客对峙,彼此不敢轻易拔剑,两个武夫搭手,相互会感知到境界差异,这种玄之又玄的修者对峙,总能引起沈星河的无限遐想,然而当时在柜台喝酒的任老板瞥了眼书中内容,笑了笑问道:“除了你已经知道的,高境能掌握低境修士的气机,你觉得到底修者如何进行生死搏杀前的“感知”呢?”

沈星河当时愣了神,老实道:“那自然是感受到灵力压制,然后彼此神识试探交锋,然后动用各种手段吧。”

“其实,修者的世界除非是太强的存在,更多人更像是潜在水中的鱼,很多时候我们连水深都不清楚,更不会明白这里头的鱼有多大。”任老板端起杯子饮了一口,说道:“也就是百十来年前,修者世界因为不同的主张和利益彼此争斗达到了顶峰,说白了还是那些风水胜地、世俗权力、修道资源的重新洗牌,在这场斗争中,深水中的鱼都逐渐冒了出来,让世人看到了他们个头到底有多大。随着斗争的白热化,高手们也都变得透明起来,于是江湖上出现了邀月宗这个最大的情报评价宗派,如果不是有月榜评级,修者的世界还会充满着各种暗算,灯下黑,雁啄眼。自月宗放榜以来,除了已经摆在明面上的各宗魁首、各大城主这样的顶级强者,还有更多参与到利益斗争中的修行者被放到了榜中,邀月宗也不闲着,既有代表修者修为高低随时更换的绝尘榜;还有每百年更换一次、代表宗门势力的听潮榜;亦有每五十年更换,代表财力底蕴的点金榜;同样每五十年更换的、代表年轻翘楚的青云榜、最后是象征着学问高低的书玄榜。当然,最开始邀月宗的五项榜单也受到了各方的共同质疑,毕竟此类榜单从未在江湖上出现过,有的人生怕自己不在榜内,冷嘲热讽,有的人生怕自己身在榜内,会被仇家盯着杀猪,大家心思各有不同,说到底还是不接受这么个新玩意儿,邀月宗的明面宗主却跳了出来,说这榜单只是邀月宗一家之言,各位无需较真,作为参考即可。之所以说是明面宗主,很简单,哪有七境修士能够掌管这么大的宗门,毕竟月宗评榜要有大量的财力、物力与能力,真正的掌控人应该还在幕后,然而这么多年过去了,评榜的权威性却一直在上涨,时至今日,质疑的声音几乎已经不存在,还记得上次放榜,南越那几把剑的名次就成了最大的争议,没想到待到人家宗门大比,结果还真是与月宗放榜的排名一致,就连破境后修炼的神通都被邀月宗摸的清清楚楚,所以人人都在猜测,邀月宗的幕后人,一定是绝尘榜前几位中的一个。”

“话说回来,倘若你是三境的水准,那么你神识外放,尽全力感知也只能察觉到三境以下的修士,若是气机难以感知,那么很有可能你面对的敌人实力与你相持或是高出,所以行走江湖无非就是夹着尾巴做人,老老实实做事而已,就算是有月宗评榜,江湖依然是个黑暗丛林。”沈星河把酒给掌柜添上,只见老头左手拍着大腿悠悠道:“十七年前有一处破碎秘境突然现世,引来不少强者跃跃欲试,可秘境有秘境的规矩,七境以内方可进入,至于进去之后是福是祸各凭本事,结果最后一群七境巅峰的人在里面挤破了头,互相斗法,三四境的修士便只能进去捡捡破烂,好不热闹。到了最后,出来的便只有一个进去时四境返回时八境大圆满的野修。诺大的秘境,便只活了这么一人。”

沈星河愕然,任老板看着这少年笑道:“江湖险恶这种说法,不如说是大道水深,这样的秘境见闻只是冰山一角,所以日后你行走江湖,把所有的头脑都用在小心二字上才是硬道理。”

收回思绪,沈星河不知道自己面对的眼前绝色是何等境界的大修,只知道这位女子在蓄势养战,对手自然是那位头戴方巾的宋道士,想来自己能察觉其势,可能是她受伤的缘故?又或者是,她不想隐瞒自己?沈星河敛了心神,自己也无资格参与到这种层级的斗争中,潜心修行便是。

今晚,沈星河准备借势破境,所借的自然是秦玉之势,在这样一位大修身边修行,最不缺的就是势,所谓时来天地皆同力,他想一鼓作气打通三境桎梏。

沈星河早早就准备好了吃食,自然也没落下秦玉那份。他将几个碟子摆在秦玉身前,秦玉睁开了眼睛。

“小先生今夜要破境了?”秦玉问道。

沈星河点了点头,又抱了抱拳以示感谢。

“不用谢我,要谢也是我谢先生。”秦玉说道,“只是还请先生考虑一事,以先生当下境界,破境自是不难,关键是破境所引发的天地异像,会引人注意。”

“倒不是我为自己考虑,”秦玉解释道,“若是道门发现先生实为修道良材,自然会将先生无所不用其极的招揽先生入门。若是在这沙城关有人破自观圆满入境炼神,只怕,会有道门长老前来收先生入门,更何况宋七星此刻应该与我一样正在修养,我与他既是死仇,他必然也在城内等待时机,若是察觉你气机,便会找到你,用秘法将你彻底变成道门座下的人。”

沈星河掌中凝出星辉,看着秦玉。秦玉说道:“难道先生不知道门如何行事?把你星宗修为一除灌入道根,你自此便是道门之徒,这事对他们有何难呢?”

沈星河一脸疑惑,为何此处道门行事如此跋扈?难道真是那山上强盗,掳来便是本事?这还是那个清静无为,道法自然的道门吗?

秦玉看着小先生脸上的神情,才知此人真是对关外事一无所知。她继续说道:“若是先生信得过,待我功力恢复至七成,我来帮先生遮挡异像就是。”

沈星河露出些关切眼神,似在询问秦玉。

秦玉说道:“小先生自可放心,没把握我是不会出手的。只是需要先生再等半月。”

沈星河点点头,压境不破,自己或许有机会能雕琢雕琢自观境,若是一不小心捞到个自观圆满更是意外之喜,不过自古圆满境界可遇不可求,只能看是否能有这桩福缘,他走到桌旁手捧一本山河图志,慢慢读了起来。

秦玉拿起碗筷,看着眼前讨喜的几个小菜,心情放松了一些。

沈星河读着读着,恍然明白了自己究竟处在什么境遇之中。自己应该是莫名其妙的跨回了时间。他仔细回想自己来时的那些画面闪过,还有那道宋道人斩开的裂缝,想到了种种可能。有一点可以确定的是,自己还在这片大陆,可却是在一百七十多年前的成化年间,成化年间大陆之北的沙城,也就是当下这座沙城关,有趣的是这座沙城关便是那位仗势欺人的安关侯所驻守的那座云沙关。

可史学撰录并未提到过百十年前天幕中有这么多的璀璨星辰,沈星河还是觉得哪里怪怪的,难道说上古记载的“星瀚灿烂”跟自己看到的天空不是一回事吗?有诗云:“陆上峥嵘天开秀,唯惜关外无青山。”道藏记载,关外青山随同成化年间道君陨落一并消失,成为一桩道门悬案......等等!!!道门宋七星?沈星河脸上终于露出了凝重神情,都说大道福祸,往往是一念之间的事,沈星河虽是明白其中道理,等到真的事到临头才发现,此理简直是修行箴言。因自己一念所起,便来到这客栈,眼前大修实力通天,偏偏大道死敌是成化年间道君宋七星?自幼在掌柜的教导下通读道藏史学,却在此时此地反应的如此迟滞,沈星河对自己十分不满,并开始细细回忆起关于这位道君的生平记载,据说有关宋七星的记载,对外的记录极少,毕竟他风评极差,手段蛮横,为道门树敌无数却也极大拔高了道门底蕴,宋七星担任道门魁首近四十年,四十年间通过各种手段不断搜集各门派武学秘法,网罗各种修道天才,可谓是无所不用其极,江湖人人自危,甚至有人给了句“半座道门尽天下”的说法,这几十年,道门盛极也霸道至极,为后续道门隐退出世埋下伏笔。自己若能处在百十年前的沙城,那么一定是自己修炼误入了时法秘境,可口口相传的时法秘境并不能帮助修士修炼,仅能回溯时光反复出现某段场景,自己所遇情况,看来非同一般,当然,自己现在被卷进和道君的恩怨自然更是非同一般,自己在这处秘境虽说收益极大,但谁人经得住这般折腾,细一思索,也着实是因自己动念所起,只能暂且走一步说一步了,也可能见到道君也就没命了。

沈星河这般想着,秦玉递过来一双筷子对他微笑道,“小先生吃饭。”沈星河望向眼前绝色,觉得死又何妨。

关外无青山,是他刚到此地时见到的景象,最后一座青山在他眼前崩塌,他想问秦玉,是否还有青山在?他也想问秦玉,拓山宗又是怎样的宗门。可惜自己无法开口,沈星河从没有停止过尝试,每次想要出声写字,天地元气像是浓稠的海水灌入口鼻,五识均被这强大的压力稳稳钳制。沈星河觉得,自己在这里只能当个哑巴,不过也好,对自己潜心修道有所裨益,据说佛堂有一门功法,修炼之人终身不能讲话,却能得小佛座的独门真言,对沈星河来说,不言语有助于静心。

......

沙城关城主府,城主姜清跪在地上叩首不已,他身前坐着一位道人,道人臂弯处搭着把拂尘,头上青巾束着道髻,双唇极为浅薄,眼神凌厉。

“姜城主真是宝刀未老,我与人斗的死去活来,城主竟然又纳了一位小妾,”道人声音清冷,“听说宗里发了贴要各城宵禁,当晚城主喝得酩酊大醉?”

姜清额头冒出冷汗,颤声解释道:“道君明鉴,小的已经对全城关严加管制,确实没有发现可疑人等。若是您不放心,在下马上对全城进行盘查。”

道人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看星辰。片刻之后说道:“城里有修道良材,城主多费心,此外,若是不能全城仔仔细细的核查,你的三房夫人四个儿子就要跟你永别了。”

姜清闻言磕了个头说道:“谢道君垂怜,在下马上去办。”

道人边观星边掐算,拂尘往上一扫,离开了城主府,姜清以头抢地,半个时辰不敢抬头。

道君来到荒山遗迹之上,在碎石堆中找到了一缕青丝,他毫不犹豫的划破了自己的眉心,一滴蓝色的血液从眉心中滴落在这缕青丝上。

......

是夜,收拾过碗筷,秦玉正襟危坐,灵秀的眸子望着眼前清秀的老少年,甚是动人。沈星河不知所为何事,便老老实实的看着这人间至景,静待下文。

“我虽不知道小先生姓甚名谁,但我有一点可以肯定,你非一般修士,更是个读书人,既是读书人,有些事秦玉不吐不快,比如为何我会有今日如此田地,比如我与道门宋七星到底是如何的恩怨,比如拓山宗又是发生了怎样变故,这些事我若不与先生交待,既是有违我大道本心,更是坏了先生修行,所以接下来,我会一一阐明。”秦玉边说着边端起了茶杯,朱唇轻启,吹散了茶盅上的一团氤氲,茶香四溢。

佛说慧根,道讲际缘,秦玉你是不是也太聪明些了?沈星河这般想道,自己的任何一个表情都逃不过这位眼前大修的眼睛,倒不是说此女城府深,而是那种细致入微的观察,当然还有坦坦荡荡的为人,现在想来,递来的那双筷子倒是帮助自己稳定了道心,自己身在此间,无时无刻不在抵御着天地灵气倒灌灵海窍穴,正值自己道心不稳时,一不留意便会减损道行,虽说是自己修为薄弱,但也经不住这般折腾,现在又口口声声说要给自己一个交待,更是让沈星河对此女印象大好,山巅大修有几人愿对一个入门修士给个“交待”?任老板那句修力修心,在眼前绝色大修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我来自拓山宗,也是拓山宗最后一位宗主,我们这一门一脉单传,义父把我从一个弃婴抚养成人,自小我便是通读道藏法说,读时闻要事,读佛经禅理,当然在此基础上我也没有荒废了修行,小先生既是修道之人,又来自摘星宗,相比也知道修行路上的境界划分,修道前三境自观讲究察灵感气,中三境破虚重在炼体修身,后三境逍遥讲求炼道为法,这前九境,在我十六岁那年就已全部完成。”

沈星河的嘴巴错愕微张,什么叫天才,这就叫天才,一百七十年以后的天才,连特么给眼前这位提鞋都不配,十六岁的九境高手是什么概念?站在逍遥境巅峰的人,只是个青葱少女,这是后世想都不敢想的概念。

“小先生不必意外,以你的修行速度大道可期。”秦玉又饮了一口茶,“本想拓山宗留我们一对父女相依为命能一直平静下去,奈何道门宋七星掌权以后,大肆打压其余势力,并且以编撰《大道书》的理由逼迫其他门派交出镇派秘籍,汇编成册,更是搜寻修道良才,用道门禁术洗髓换法,纳为己用,按常理来说,这般心术的修道之人走的称得上是一条断头路,偏生这位道君实力强横,是为道门历代之最,野心极大,修为极强,纵横捭阖,山上山下全在其掌控之内,既是如此,本就无人的拓山宗,成了道门眼中的一块肥肉,奈何义父修为也算强横,最后引得了道君亲至,这关外的青山绿草打没了,义父被道君打的节节败退,只得灌顶穿功于我,我凭着蚌山灵器黑姣与拓山宗秘宝搜山图画轴与宋七星不断周旋,这千座青山拓本也就只剩最后一座青山。”

说到此处,秦玉的神色落寞起来,沈星河拿起了茶壶,为她斟满了茶水,沈星河听到了一个地方,蚌山。大陆上自古以来流传着“三福两禁一不知”六处秘境,三福是指三处福地,分别是清宫、玄堂、昭阁,来到这三处福地的修士总会有所得,有人获至宝,有人通大道,三福地分别在儒、道、禅门手中,分别每一甲子开门迎客,各宗派青年俊彦要交一笔令人咂舌的入场券,才有可能参与进入福地修士的选拔;两禁为蚌山、幽涧两禁地,传闻此两处秘境甚为凶险,但听说虽是凶险确有大机缘;至于那最后的一不知,便是星海,这片大陆的修士对此地的唯一了解便是它的名字,星海究竟有什么玄妙之处,可能也只有极少数人能够了解一二。想到此处,沈星河只觉秦玉所面对境地与劲敌实在棘手,皱起了眉头。

她看着眼前这俊俏温和的小先生,心想他怎么会这么好看呢,这般想着也多少驱散了些惆怅。

“谢谢小先生,我还需修养些日子,在这之后我便会与宋七星决战,无论如何,还是要谢过你的药,你的梅子。”秦玉正色道,“恩恩怨怨大抵如此,在此对先生做一交待,是是非非自然无法得到第三人验证,但我自问所述之事句句属实,只想你知晓内情,至少站在我的立场来说,先生没有帮错人,之后的事情不需先生再参与,不然就是对先生不义,事已至此。。。”

秦玉说到此,气机大乱,向后一仰,直直倒去,沈星河一把揽住她的肩膀,一头秀发搭在他的臂弯。

与此同时,街口的衙差开始清道,大街上的行人商户被全部遣返,一阵嘈杂。

沈星河将火折擦燃扔在床榻上,又将屋内酒坛击碎,抱起了秦玉,背起二人的行囊,燃灵运劲直接破窗离去,沿着房顶泥瓦,直冲南城门而去。

此时此刻,在客栈前台打盹的掌柜睁开了眼睛,眼神如古井般寂然,他露出一丝玩味的笑容,边笑边说道“就这点动静,恐怕是不够。”

城门愈发靠近,沈星河只得藏在屋檐之下悄悄前行,速度也越来越慢,忽听得身后客栈发出一声巨响,趁城门守卫从岗哨下去汇报情况,沈星河来不及多想,燃尽了最后一丝星辉,背着秦玉飞出城墙。

······

沙城关南,一如关外黄沙漫道,零星遍布着几个镇子,近年来沙城关城主姜清带领道门散修持续巡查周围镇子,说是匪患一日不除,城关一日不宁,按照道门的势力实力,照理说这流寇土匪自然是难以为继,没成想这一剿匪便是快二十年,时间一长,有人说是道门只是走个过场,匪患也只是为了城主表功;有人说匪患已经藏匿起来,在各个镇子上做起了小本生意;更有诛心的说法,说是那城主养寇自重,既能多领一笔军费,还在背后与这些流寇有了内幕交易。

沈星河仓皇出城不敢有任何停留,直直向南而行,最近的小镇是白盏镇,镇子不大,坐落十几户商家,几十幢民宅,镇子因官民开窑烧制出莹白色瓷器闻名,产出最上乘瓷器是官窑制作“成化彩”的底料,白瓷质地绵软,温润如玉,如书家最好的一刀白纸,因此久负盛名,因而不大的镇子却也有一般城关的富饶。

来到镇前驿馆已是黄昏,沈星河背着身后绝色落座,小二赶忙上前问道:“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沈星河无法言语,掏出半方银锭,指了指菜牌,又指了指驿站后面马厩中的一匹黑背云蹄马,只见那马儿背如墨色,筋肉交错,后脑鬃毛油亮顺滑,非寻常马匹,沈星河盘算自己要带足干粮,找匹神俊带秦玉火速绕开沙城关,去关外找寻蚌山秘境才是。

小二理了理桌面,说道:“客官想要酒菜马上就来,但是那匹马是我们老板的宝贝,马厩里的马除了这匹您随便挑,要不您再看看?”

沈星河摆了摆手,示意小二先上酒菜,把干粮袋也一并丢给了他。

“呵呵,游侠儿背着这么好看的女子,看来眼光果真不错。”驿站二楼,只见一大髯汉子腰悬短刀,右手拿了一双核桃不停把玩,核桃一红一黑,分别雕有红凤黑龙,他从酒桌旁站起身来,又弯腰伏在栏杆上,戏谑道:“我那宝贝倒不是不卖,只是怕你降不住,姜城主的马厩官来了几趟,牵不走这位大爷,不过看你一直盯着我这核桃看,再看你身后那女人姿色,想必是个识货的,那你不妨去马厩试试?”

沈星河确实一直死盯着那幅黑红核桃,知道那是件法器,他又看了那汉子看向身后秦玉的目光,谈不上淫邪,却也不掩饰那份觊觎之心。

现在所有的时间都需争取,沈星河将背上秦玉扶了扶,起身来到马厩,那黑马也从刚才的懒怠样子慢慢的开始变得不屑起来,沈星河哪懂得御马之术,只得放缓步子,慢慢靠近。

马槽里草料不少,黑马左右三丈竟是没有一只马儿敢动它这一亩三分地的草料,黑马看着眼前人对着他伸出手来,嘶鸣一声,蓦地抬起两只壮硕前腿就要踩下,沈星河手心绽出星辉,正要出招,身后秦玉或许是察觉到气机,右眼微微睁开一道缝隙,黑马看到了那细缝中的眼光,感受到了来自灵魂深处的恐惧,仿若阎罗在前,竖起的黑色鬃毛开始颤抖起来,抬起的前腿猛然收起,马头后仰,一屁股倒在地上,如席地而坐的老汉,沈星河感受到了秦玉的气机波动,伸手摸了摸黑马的侧脸,擦干净这头悍畜口鼻流下的黏水,给它套上旁边的马鞍,牵着出了马厩。

二楼那汉子神色阴晴不定,心里开始不停盘算,一是了解这头畜生的脾性,不可能如此轻易就范,二是看到了沈星河手心凝出的那道做不得假的灵力,确定这年轻人是个修士无疑,虽看不出何门何派,但必定是大派秘法无疑,寻常门派的功法练不出那般纯粹的灵力,出手害人倒还不至于,只是自己有言在先,没成想眼前的年轻人如此干脆利落解决了自己所认为的麻烦。

沈星河打开包袱,将所有金银展示给二楼汉子,只见那大髯汉子沉默片刻,吩咐小二将吃食拿来,目送沈星河牵着那头乌云踏雪离开了驿站大门,驿站内也有不少江湖散客,有人眼光看似游离,实则盯着那年轻人背后的女子,有人本在专心喝酒吃饭,看到了那袋子金银,夹菜的手略微停顿,有人只想当个看客,看那道行浅薄的年轻游侠并不懂得行走江湖财不外露的道理,还有零星几人,看到沈星河离开后也纷纷走出驿馆往镇子里去了。

沈星河无暇顾及这些,自己体内星辉所剩无几,将秦玉放在马背上,牵马打开包裹开始喝水吃肉,向镇子外走去。

走在不同于官道的小山道上,沈星河填饱了肚子,却也没有迟迟上马奔袭,因为自己自离开驿馆后,周围都安静的可怕,他知道自己面临的情况,于是牵马缓缓前行。

暮色渐浓,乌云遮月,小雨点窸窸窣窣的从天上落下,沈星河紧了紧马背上固定秦玉的麻绳,从包裹里翻出了件蚕线衣搭在秦玉身上,松开了缰绳,拍了拍马背,示意这头憨货慢慢踱步,他抬头看了看天上的乌云,不见星月,他深吸了一口气,将体内星辉尽数溶于经脉,活动活动后颈,挽起了袖子,拽了拽绑腿,停下了脚步。

山道左侧,出现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女子,手中提了把大的骇人的斩骨刀,之所以夜色中能分辨出来人是个女人,还是因为她风尘仆仆赶来,不住地喘息,胸前起伏着惊人的弧线;山道右前,有个身着绿锻的道人,带着十七名沙城关士卒缓缓堵住了前路,黑马不再向前,驮着秦玉停下,轻轻地卧了下来,回头望了望那个眉眼好看的年轻人,只见那年轻人回过头去,看向来路,路的尽头又现出一道身影,那身影离得有些远,在夜色中,依稀能看到红黑色的两个光点。

“程道长,就这么个小家伙,出动了那么些个弟兄?道门现在可真是会小题大做。”提刀女子将那斩骨刀横在肩上道,“不如你先让我把那身后女人接回家去?我那生意常年净跟些糙汉子打交道,缺个暖被窝的,不像道长那家里,妻妾成群的。”

“你可别带坏了这位小兄弟,明明是个屠户,还非说的跟个窑姐一样,再说了,你说你那么大个胸脯跨跨轴,也不会找个汉子好好生几个娃,整天想要女人做什么。”道人调侃两句又回头望向沈星河,和颜悦色道:“我相信小兄弟只是出于江湖道义,碰见了眼前绝色生出了怜香惜玉之心,相信你也不知道马背上那人背负了怎样的因果,只要小兄弟交出马背上的女人,皈依我道门,一份大好前程就摆在你眼前。”

沈星河闻言已将这绿衣道人当成了今夜最大的对手,不光是因为他所属道门,更是因为他已经确定,自己是秦玉提过的道门广泛搜寻大加招揽的修道良材,一眼可知深浅,便是这道人的境界不俗。

“听听,程道长要是早早与我说了这番话,我还在那小镇子上宰牛杀猪吗?”女子说道:“不如与道长打个商量,这女子让与我,我保证把她管的服服帖帖,再不给道门找麻烦。”

绿衣道人冷笑道:“杜老大,少凭着你那点土匪家底在这与我谈条件,要在平时让你三分也就算了,今日这事有几条命也不是你能插手的,不过是我城主府平时事务繁忙无暇顾及你们罢了,真要动起手来你们连盘前菜都算不上,不信你试试?”

“道长这么说,杜老大你就多掂量掂量嘛,还好道门没说要我那匹黑马,我就是刚好路过,诸位各位各忙各的,各忙各的啊。”说话的正是从来路缓缓而至的驿站老板。

“庄东城,劝劝你们大当家的,别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绿衣道人有些不耐烦。

不等驿站老板答话,不耐烦的大有人在,雨势渐起,沈星河抬起左脚,向下一踩,周身扬散出尘土,他修道时间太短,星辉太少,选择将星辉溶于经脉,以武夫姿态来与拦路人打上一架,是的,准确的说就是打上一架,这是他选择的最稳妥的办法,毕竟头顶没有星辰,只得将自己的状态尽可能的调理到最好。只是这样一番动作,让场间其他人都杀意更浓,卧在一旁的黑马露出一丝欣赏神色。

“找死,你们几个去,帮帮他。”道人挥了挥手,城卒策马结阵,冲杀而来,雨滴落在青甲上发出爆豆声响,银枪仿佛要滑破雨幕,在夜色中划出十七道厉芒而来。与此同时,道人掐了个莲花,飞至大刀女子身前,女人横刀一抹,眼神却还痴痴地停留在黑马背上的绝色面庞,名叫庄东城的驿站老板眼看大当家一心二用,只得祭出核桃,抵御绿衣道人的术法。

场间所有人,都没有把沈星河这个年轻人当做对手。

沈星河捏了个再基础不过的长拳拳架,一拳砸在了两把交叉袭来的长枪之上,马上两士卒只觉手臂一滞,倒飞出去,长枪就被这年轻人夺在手中。只见沈星河手挽枪花,枪尖朝前,脚下运劲飞速旋转割圆,后至围杀四骑的马匹应声倒地,城卒摔落水中。

沈星河扔掉长枪,向前凿阵,避开枪刺横推一肘砸在马颈,顿时人仰马翻,整个冲杀队伍的气势为之一滞。沈星河不敢有丝毫停顿,在骑兵面前拖泥带水等于慢性死亡,他一脚踏在无主马背之上,向上一跃,整个马背瞬间凹陷,马儿嘶鸣倒地,左踢右摆又放倒两骑,这一幕看的一旁黑马龇牙咧嘴,心想这些废物的身子骨真是不结实,又看了一眼这个差点被自己踏上一脚的年轻人,希望他不要记仇。

道人瞥了一眼沈星河处,知道不能再多做纠缠,于是不再想要控制眼前的这位大当家二当家,直接从袖中抽出一把道剑,刺向那把大刀,庄东城神色大变,抄起核桃子砸向道人,大当家再次横刀挡剑,刀剑相碰发出刺耳声,道人剑势不停,击飞两颗核桃,又是一剑斜劈下来,大刀应声断成两截,剑锋嵌在了大当家肩膀,庄东城与本命核桃断了链接,一口鲜血喷出,又见大当家负伤,强忍痛意抽出腰间短刀抹了过去,道人一侧身避过,想要抽剑再砍,却发现魁梧女子死死攥住剑锋下压,用肩膀和手掌抑住道剑,于是道人弃剑,青色灵气遍布全身,两拳将两人打翻在地。

“程昱,没想到真让你炼出了道剑,更没想到,你今日竟是想与我二人以伤换命。”大当家面无表情的抽出道剑,扔在一旁,说道:“你既下死手,今日便不死不休。”一旁的庄东城浑身颤抖,显然受了不轻内伤。

“不死不休?就凭你们这两个货色?”程道人决意不再拖延,蔓延在体表的青色灵气燃烧更盛,将落雨不断烧成水汽,虽显狼狈但周身气势陡然上升,抬腿就是一脚直踹大当家面门,大当家双臂交叉格挡,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整个人倒飞出去,庄东城抱住大当家身形,两人狠狠砸到身后崖壁。

“这些年,庄东城还炼出了两颗核桃子,可你作为大当家连件本命物都没有,拿什么出来现眼?”道人转过身去,全然不顾自身伤势,不再看已无再战之力的两人,径直冲向沈星河。

沈星河知道道人已经使出了压箱底手段,并且丝毫不给自己留下任何换气时间,看向夜幕中冲向自己的那道青影,沈星河拧腰收势,对眼前青影崩出一拳,道人以拳迎拳,沈星河只觉刹那间自己的右臂失去了知觉,躺在地上呕出了大口鲜血,程道人伸脚踩在沈星河胸口,周身青焰消散在雨夜,迎敌的右拳颤抖起来,大口喘息道:“难怪。。。这十七号兵卒被你一人破阵。。。原来。。你修习了星宗功法。。。”程昱边说着边运转神念,只见那把袖中道剑缓缓升空朝他左手飞来。

“本想把你带回门中。。。好生修习道法。。。现在看来留你不得。”程昱脸色有些苍白,那把道剑也终于握在了自己手里,他剑尖朝下,朝着沈星河的咽喉刺了下去。

雨下的越来越大了,在急促的雨水声中,听到了一声闷响,随之是利器刺破肉体的声音,程昱那把剑还是刺了下去,只是他也动弹不得,只见程昱双臂之上倒挂着那位大当家,大当家用仅能活动的双腿锁住了他的肩膀,程昱的道剑之下,庄东城挡在沈星河身前,肩膀已被剑尖刺穿,剑势偏离了原有的轨道,最终落在了沈星河的耳垂上,沈星河的耳垂同样也被刺穿,钉在地上。

场间四人纠缠在一起,时间仿佛凝固,没有人说话,都在暗自相持,没有人在这个时候还有任何心情,任何多余的灵力,说出任何一句话,只有大雨落在死去城卒甲胄之上的清脆声响。

沈星河再不管什么天地压胜,嘴巴大张,脖子上青筋暴起,不住地颤抖,用尽了毕生力气大喊出一句话:

“憨货,踩他娘的!”

黑马早已被场间斗法吓傻,听闻此语一个激灵,背上秦玉滚落在地上,它打了个鼻息,飞奔而来,面对这持道剑的道人,就如它在马厩时一般,双蹄高高扬起对着程道人胸口飞踹出去。

程昱和背后大当家飞掠出去,驿站老板庄东城身上带着道剑倒在地上,大雨灌进仰面朝天的沈星河口鼻,渗出丝丝缕缕的血水。

黑马连忙踱步到沈星河面前,用头拱着他慢慢坐起。倒在道边的秦玉似是用尽了毕生力气,又微微睁开了右眼,只看得此间一眼,却在雨幕中看不真切,又昏睡过去。

过了半柱香,雨歇云散。沈星河看到星星,咧了咧嘴,掌心凝出星辉一簇,缓缓飘到程昱面前,身后的大当家早已气绝,然而双腿却紧紧锁着他的肩膀,程昱只能眼睁睁看着这道星辉没入自己眉心,身死道消,沈星河也彻底昏死过去,活死人状。

“大。。。大当家。”庄东城说出了在这世间的最后一句话,盍然而逝。

黑马来回踱步,碰了碰沈星河毫无反应,正当一筹莫展之时,一只手抚在了它的头上,让它全身紧绷再不敢有任何动作。

“天衍四九,尚存其一,实在有趣。”那间名为“青枣”客栈的掌柜,此刻突然出现在场间,他的眼神一如沈星河背负秦玉破窗而出时的寂灭,他一只手抚摸着马头,另一只手抬起,袖中出青云将秦玉沈星河二人置于马背之上,然后对着黑马说道:“背着他俩绕城出关去罢。”

黑马不敢直视那人目光,驮着昏迷两人向着关外前行。

客栈掌柜看也不看程道人和大当家,低头看着身上插着把道剑的庄东城,喃喃道:“既是所爱,为何不敢说出口?对秦玉生出觊觎之心竟是因为为了满足所爱,这样的爱,还能叫爱吗?”

客栈掌柜不再言语,因为他身后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中年人身影,这道身影上下遍布星辉,若仔细看去还有不少晦涩符文,掌柜看着那道身影,冷漠道:“后生可畏。”

客栈掌柜抬起手本想打散这道身影,只见他的手悬在空中迟疑了一下,又说了一句:“此间事我不会再沾染,但是他不能再说出一句话了。”

那遍布星辉的身影闻言对着掌柜的抱拳作揖,掌柜的摆了摆手,中年人身影消逝不见。

修道,意思太大,观道尚且不够,修的谁的道?修的哪门子道?

客栈掌柜的这般想着,消匿于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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