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G城边境。
“九爷,基哥那边已经安排妥当了。”
说话的是个相貌平平的中年人,此刻他正毕恭毕敬的看着坐在大屋正中央的蔡九。说是大屋,不过是一个不常有人来的工厂,一群人下山以后,绕着G城外围转了一个圈,最后才在蔡九的带领下来到这里,一呆就是三天。
蔡九听了手下的汇报,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阿基有没有说,城里现在怎么样了?”
“基哥说,鸠的人现在都像无头苍蝇一样满大街的在找莫大少和谢二小姐。至于——”那中年人瞥了一直坐在一旁闷声不吭的莫璟尧一眼,没有继续往下说。
蔡九看看莫璟尧,笑着拍拍那人的肩膀,“无妨无妨,莫少不是外人。”
中年人松了一口气,又继续说到,“至于那边,应该是早就得到消息了。”
“哦?”蔡九饶有兴趣的扬扬眉,“这么多年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一样紧追着我不放。也罢,反正我也没打算放过他,早一点儿晚一点儿,又有什么关系。”
“九爷今时已不同往日,他们应该掀不起什么大风浪。”
蔡九对手下明显的恭维并不在意,“是啊,今时不同往日。可当年我又何尝会想过,自己有一天能栽在他的手上。”他自嘲的笑笑,随即又看了看前来汇报的人,“山上怎样了?”
“一切正常。”
“应洋呢?最近都在干些什么?谢二小姐呢,有没有吃好睡好?可别让莫少以为咱们亏待了他的人。”蔡九一边说,一边看了看独自端着茶杯正出神的莫璟尧。
中年男人抹抹额头上的汗,“应洋最近一直闲着。倒是谢小姐……看起来很忙。”
“怎么个忙法?”
“谢小姐她人年纪小爱玩爱闹,听说最喜欢折腾咱们这帮兄弟取乐。兄弟们在她手下吃了不少亏,就连厨房做饭的师傅也逃不过。”
“哈哈哈!”蔡九听罢大笑起来,“果然是他们谢家的女儿,临危不乱波澜不惊,身处险境居然还能一点儿不吃亏。莫少是有福之人啊。”
莫璟尧淡淡一笑,“确是,甲之砒霜,乙之琼浆。”
蔡九径自摇头,“别跟我这大老粗扯什么成语,咱们听不懂。不过莫老弟——嗯,莫少不会介意我这样称呼你吧?”
莫璟尧伸手拿起茶壶,“哪里,九爷客气了。”
蔡九一高兴,大手又在莫璟尧肩上拍了拍,“莫老弟,这回实在是对不住了,要麻烦你不说,还没打招呼就把你和谢小姐一起请来了。你放心,这事儿完了以后,我一定会亲自上门负荆请罪。到时候,你可别怪我这老头子才是。”
“九爷还说自己没文化,我看这话说的比多少文人墨客都来得敞亮。”
莫璟尧明显不买蔡九的帐,跟他打起了太极,慢悠悠的喝着自个儿茶杯里的水。那茶叶是最下等的那种,临时在前面村里买来的,水也是有味道的井水,可是莫璟尧喝的却十分痛快。现在的他,没有资格挑挑拣拣。
这种受制于人的感觉,他要记住,然后这一辈子都不会再重复第二次。
蔡九那手下汇报的话,他其实有些半信半疑。谢之舞不是个没脑袋只会任性的小女孩儿,没有了他在,她会不会再那样嚣张跋扈还不一定,而留在庄里的人,会不会在卖她的面子,也是个未知之数。
应洋的存在的确能让他安心一点儿,这也是为什么当初他没有阻止谢之舞多管闲事的原因。他跟她有一点儿十分相像,那就是总是习惯在事情发生之前,把所有能想到的可能性全都仔细演练一遍,然后想好对策。
而不同的是,他是个男人,是一个经历过太多东西的男人,他所想到的,总会比她多上一些,深上几分。
“不过嘛,看在莫老弟咱们这关系的份上,我跟你说句实话。谢家这小丫头,美是美,可就是脾气太坏。女人嘛,是娶回家过日子的,太聪明了,男人驾驭不了,到头来一定会出事儿。”蔡九眯着眼睛说,“何况天涯何处无芳草,漂亮女人还不多的是。要是万一你这棵草有一天没了,以莫老弟你的条件,肯定还会有大把美女心甘情愿扑上来的。”
莫璟尧看着蔡九那张猥琐的脸,心想要是谢之舞听到这番话,怕是下一秒就会跳起来给他脸上来一顿连环踢吧。
脑袋里想着她小疯子一样的模样,他就觉得有点儿想笑。
可笑着笑着,他却又笑不出来了,“九爷这话是什么意思?”
蔡九嘿嘿一笑,“其实,你对那丫头也没多上心是吧?你看,我就觉得那丫头一定是一厢情愿来的。”
莫璟尧的心突然一阵乱跳,他开始有些不安。
——莫璟尧,你别丢下我一个人。
——莫大少,这趟下山是一定会有危险的,你忍心让谢小姐这么个娇滴滴的小俏娃跟着你吃苦受累置身于危险?
——至于那边,应该是早就得到消息了。
那一个瞬间,莫璟尧突然觉得前所未有的心寒和恐惧。
“原来如此,九爷好心计。莫某甘拜下风。”
蔡九倒是一副兴致勃勃的样子,“哦?此话怎讲。”
“九爷要我没有二心的帮您,其实大可不必多此一举。我莫璟尧说到做到,绝不会失信于人。”莫璟尧冷冷的看着蔡九,手里的茶杯几乎要被捏碎,“我原以为你怕她跟来会闹出岔子,可现在才明白,你把她一个人留下,根本不是担心她来坏事,你是要用她牵制我。你故意把年长资历深的人都带出来,留下一些年轻火爆的人,就是为了让我明白,那些人容易冲动,会闹事,会对她不利。
你算准了那个‘他’会得到消息,也许还会摸进你的老巢,所以你一定要把她留下。如果我帮你,你就可以护她平安,如果我不帮,那么就算‘他’伤了她害了她,你那群容易冲动的手下也不会出手,甚至可以编出各种理由来开脱对不对?你在这里守了三天,也不过是为了躲那人罢了是不是?”
纵然早就明白蔡九留下谢之舞是为了牵制自己,可莫璟尧此刻的心却还是有些微微刺痛。他故意装作才明白的样子,希望这样能让蔡九对他少一分戒备。他信他一分,她就安全一分。
蔡九欣赏的拍了拍手掌,“莫老弟,果然火眼金睛。”
“我不是猴子,没有火眼金睛。”莫璟尧双拳在桌下紧握,手掌之上甚至暴起了青筋,“不过我得提醒九爷一句,纵然伤她的不是你的人,可她是你带上山的,那是你的地盘。她真出了什么事,你也休想置身事外。当然,你可以灭我的口。可谢、莫两家不是好惹的,查出来你全帮上下就得陪着我们一起死,查不出,那恐怕要有很多帮派跟你们一起陪着我们死。一句话,只要你动了她,横竖都是个死。”
话说到这儿,莫璟尧突然想起几天之前的那个晚上,谢之舞在床上打着滚嘟囔的那句“横也是屎竖也是屎”,这个丫头,似乎总是有先见之明。
蔡九尴尬的扯扯嘴角,“莫大少,没有这么严重吧。”
话说到这里,莫璟尧也不打算再多说些什么。蔡九见他没出声,正想开口,只听四周突然一声巨响。房屋开始摇晃,天花板上的墙皮开始不断的剥落,整个大地一瞬间左摇右晃,只见门外的人急急忙忙冲到二人面前,惊慌失措的大喊着,“九爷,不好了,他们来了!”
*
“她一定很爱你,才会不顾一切的跟你离开。”
谢之舞陶醉在应洋的爱情故事里不能自拔,眼角甚至有了些许湿意。那是一个为了爱情抛下世俗的女孩子,她应该得到幸福,却偏偏没了一生。
应洋苦笑,“是啊。父母、家庭、学业、前途、朋友,她为了我丢了人生前二十年所有的东西,现在却落了个这样的下场。她的父母到死都不肯认她,她的骨灰甚至不能葬在爷爷奶奶的身边。直到现在她依旧孤零零的一个人躺在那片一年四季都光秃秃的山上。我没办法,我知道她会想家,那里是唯一可以让她天天能看到爸爸妈妈的地方,我甚至都没有太多的时间去好好的看看她。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告诉我自己,如果时光可以倒流,人生可以重来一次,那一天我一定不会去那间酒吧,就算去了那里,看到那个第一次去酒吧被小混混调戏的笨丫头,我也不会去多管闲事。可是有时候我又会想,如果当初我不救她,说不定她就会给人欺负了,你说我怎么舍得让她被别人欺负呢。”
谢之舞撸撸鼻涕哼唧一声,“人生就是有这么多无奈的选择。可是我想她一定不会后悔遇见了你。”
“她后不后悔,我也没机会知道了。可是我知道,我后悔了。还是那句话,要是死了再投胎,我一定不去喝那碗孟婆汤,除了不想忘记她,还得记得告诉我自己,下辈子哪怕再苦再累再委屈,也一定不要在十六岁那年,跟一个叫蔡九的人走。不要进黑社会,不要做那么多招报应的坏事。报应这东西我以前都不相信的,可是现在我却有点儿信了。老天爷真是折磨人啊,自己做的错事,偏偏要让最爱的那个人去承担。
要是下辈子还能做人,我一定在二十六岁之前出人头地,然后天天坐在那家酒吧的角落里,去等那个笨丫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