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你的东西吗?”
封玄机的脑海中回忆起长官的话,视线也落到了手中的东西上。
“之前我一直帮你保管着,现在该物归原主了。”
封玄机伸手接过,那是一把古刀,刀柄上刻着两个字,因为年代久远,已经看不出来是什么字了。
刀剑自古都是以寒光冷峻视作上品,但是接过古刀的一瞬间,封玄机不感觉寒冷,反而暖暖的,一种熟悉的感觉涌上心头。
德方与英方外交使的争论将封玄机拉回到现实,他坐在国际法庭的证人席上,作为指控德方蓄意破坏凡尔赛合约的关键人物出席国际官司。
“请当事人提供原告方证词。”
闻言,长官将封玄机请到了法官面前,然后当众解开了封玄机上衣的扣子,将背后非人的抓痕展示给了所有人。
现场一片哗然。
“德方在外交发言人前往签订战败协议的过程中,利用非人的手段袭击外交使,但所幸被我方卫队及时制止,才没有再次掀起战争。”长官义正言辞,“德方的所作所为,是姑息德国境内好战分子煽动战争,是对合约精神的背叛!”
“一派胡言!”德方的使臣说,“证人背上的伤痕明显不是枪痕,也非常人可以做到的伤口形状,根本无法说明是被好战分子袭击,请原告方拿出足以说服群众的证据。”
封玄机也无法具体的说清袭击自己的是什么,但这次绝不是第一次遇见那种东西,早在凡尔登战役的时候,那种似人非人的东西就大量出现在战场上,普通的士兵面对那样的怪物毫无还手之力。
长官没有应答的话,被使臣呛住了,而封玄机却从陪审团中感受到有人正在凝视他,盯着他背上的伤口。
因为没有确切的证据,官司只能暂时处于待定状态,等待二审,长官气愤地先行离开了,封玄机盲目地徘徊在法庭的走廊。
“在受到那种攻击都还能活下来。”男性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封玄机转过身,一位年龄看起来稍长于他的男性缓缓地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从哪里来的?看你样子,不是本地人啊,更像是从东方来的。”
封玄机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看着眼前的男子。
“怎么?不会说话吗?”那男子自言自语着,“你不想知道袭击你的东西到底是什么吗?”
封玄机点点头,眼底却没有好奇的神色。
“血鬼。”男子笑得很神秘,“他们不老不死,并且可以像病毒一样扩散,以人血为食,血鬼在不饥饿的时候,与平常人并无差别,但是一旦饥饿,就会失去理智,到处吃人,德军发明出这东西,并把他们投入到战场中来。”
封玄机一脸平静,依旧是毫无表情的模样。
“但问题就出现在这里,”男人继续说,“一般人只是被血鬼抓上一道口子,全身都会立马溃烂而死,而你,受到那种程度的攻击都毫发无损,仅仅是留下几道疤痕,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面对男人的咄咄逼人,封玄机无言以对。
“封玄机,你在干嘛?”没等封玄机开口,两人背后传来了少佐的声音,“长官叫我们回大使馆了。”
封玄机看了看眼前的男人,头也不回的跟着少佐走了,那男子看着离去的背影,思索着什么。
窗外的世界隐藏在一片雨雾之中,巴黎就是这样,摩登之下藏着令人没有脾气的寡淡,封玄机呆呆地望着,像是在看另一个世界。
“停。”
封玄机叫停了司机,他打开车门,直直地走进雨幕之中,少佐打着伞跟了出去,看见他驻足在一家玩偶店的橱窗前。
“你在看什么?”
“无铭”
封玄机凝视着橱窗里的一个等身人偶,念叨着一个名字,少佐顺着封玄机的视线看去,发现一位倒在橱窗边上的破旧人偶,似乎是被废弃了。
少佐记得‘无铭’这个名字,因为他没有名字,没有信仰,所以长官给了他这个简单易懂的代号,在少佐的记忆中,最后一次看到这个名字是在牺牲战士的名册里。
“那不是什么‘无铭’,”少佐蹲下来,说,“那只是一个人偶。”
“人偶?”
“就是假人,用木头碉成人的模样的玩具。”
“假人,很真实,看到的时候,无法呼吸。”
封玄机依旧是面无表情,只是呆呆地看着橱窗里的人偶,一遍遍地默念着。
“无铭,无铭……”
这时候,玩偶店的店门突然打开了,一位女性走了出来。
“外面雨下的大,进来坐坐吧。”
少佐连忙拒绝。
“谢谢小姐的好意,我们正要赶回去,我们的上司在等待我们。”
“可是你的朋友好像对我的作品很感兴趣。”
女子的眼神落在了封玄机的身上,封玄机也感受到了她的目光。
“进来吧,我有些事想告诉你的朋友。”
少佐还没进去,封玄机就跟随着女子进入了玩偶店,少佐也只好跟了进去。
少女浅浅地一笑,少佐和封玄机都没注意到,背后的时针已经停止了转动。
“你们不是巴黎人?”
“嗯,我们是伦敦皇家陆军的军人,这次是来签订对德的战败协议的。”
女子端出两杯咖啡后,坐在了吧台前。
“战争结束了,能在那种地方过下来的人,都不简单。”女子一整一合地缝合着人偶的关节,“不喝吗?咖啡要冷了。”
见到少佐和封玄机都无动于衷,少女莞尔。
“到底是军人。”她拿起自己的杯子,浅浅地抿了一口,“没有毒的。”
“那个……人…偶。”封玄机看向橱窗的那个角落。
少女拿起那个人偶,说:“你很喜欢这个人偶吗?刚才你就在注意着它了。”
“喜欢……什么意思?”
“就是你想得到这个人偶吗?”
封玄机点点头。
少女莞尔,“那就把它当做与你的见面礼吧。”
“武器……给你。”封玄机从侧腰带拔出一把匕首,递给少女,“够了吗?”
“等等封玄机。”少佐制止了封玄机,“不好意思啊,小姐,这人一直待在军营里面没有啥见识,我们在前线的所有东西都是用武器交换的,你见谅。”
少女没有责怪,但也只是淡淡地说。
“果然你和传言一样啊。”少女蹲下,“你一定有很复杂的过去吧,我叫藤萝,你叫什么名字?”
“封玄机。”
“封玄机,给这个人偶取个名字吧。”藤萝笑着说,“取了名字,它就是你的东西了。”
“名字……唔…李·恩菲尔……”
“你见谅,这人只见过武器,没啥见识。”少佐接着说,“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该告辞了。”
“不再坐坐吗?”
“我们耽误的够久了。”
封玄机抱着那个人偶,跟着少佐推开了门,就在要离开的时候,藤萝叫住了他。
“封玄机。”藤萝转头看着封玄机,“我有句话要告诉你。”
她从一旁的书架上取出一本书,翻到某一页后,拿给了封玄机,少佐也凑过来观看。
“那些你失去的东西,他们终会用另一种方式回到你的身边。”
封玄机原本一直一潭死水的眼神清亮了一瞬间,他不明白这句话的含义,但是这句话却让他感受到了什么。
“我们走吧。”少佐催促着,“还在下着雨呢。”
封玄机坐上了回大使馆的车,但是他依旧在想,他失去了什么?到底什么会以怎样的形式回来?
他没有任何思绪,这个问题没有答案。
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的巴黎沉浸在夜的繁华中,今晚的月亮,泛着幽蓝的光,诡异而又瑰丽。
封玄机独自一人倒在酒店冰冷的地板上,房间有床,但是睡在床上是无法迅速察觉敌人的脚步声的,这种在战场上遗留的反侦察习惯,他现在还保留着。
房间没有开灯,阴暗的房间笼罩在幽蓝色的月光之下,而墙边的那边古刀,泛着皎洁的光。
封玄机拿起那把刀,仔细端详着古刀的刀柄,刀刃十分锋利,但是除了刀刃之外,其他部分都很有年代感,而刀身上刻着的那两个字,更是在时间的磨损下彻底分辨不出了。
当刀的反光折射到封玄机的眼中时,“嗡”的一声,脑海深处传来一阵痛感,随之而来的是沉重的睡意,封玄机招架不住,昏睡过去。
“大少爷回府上了,你不去瞧瞧吗?”
黑暗中有什么人在耳边呢喃,痛感渐渐褪去,封玄机缓缓地睁开眼。
“大少爷回来了,说是要见你,你去瞧瞧他吧。”
一个女子站在封玄机的身边,她的脸上模模糊糊,即使站的很近,封玄机也看不清她的面貌,接着,封玄机环视四周。
他身处在一片园林之中,环境宜人,不远处假山流水缠绕,其间小桥流水点缀,亭台楼阁都是在战场上没见过的模样。
“这里是……?”
“怎么了?”女子细心询问,“身子不适吗?”
封玄机看着眼前女子,浅蓝色的棉布衣服,宽松的款式把全身遮的严严实实,全然不是现在的服饰。
“走吧,大少爷在等你呢。”
封玄机还没站起身,一名男子就已经走了进来,和女子一样,即使就在封玄机面前,也看不清他的模样。
还没等他开口,封玄机就注意到了他的手上拿着的古刀,他顺着刀柄向上看去,正当要看到那两个字的时候,巨大的痛感再次袭来,眼前的画面再次模糊起来,封玄机晕倒过去。
冰凉的触感再次传来,封玄机依旧躺在旅店的地板上,古刀依旧散发着皎洁的光,静静地放在自己的手心。
刚才那些是什么?梦境吗?在梦里,封玄机见到了一模一样的古刀,而拿着那个古刀的人是谁?那位女子又是谁?
太多疑问了,封玄机脑海中一团乱,突然,他意识到一个问题。
为什么楼下没有一点脚步声了?
原本因为一直贴着地板而能听到旅馆的一切动向,可是再醒来却一点声音都听不到了。
封玄机打开门,有什么东西倒了下来,他定睛一看,一具还有余温的尸体倒在地上,顺着楼梯看下去,很多尸体横七竖八地倒下楼道里,而旅店还灯火通明。
封玄机迅速进入警觉状态,突然背后传来一阵笑声。
“原来你藏在这里啊。”
封玄机转过头,还没来得及反应,对方一只手捏住封玄机的脸,一拳将他打到楼下。
“这就是传说中的‘战神’,不过如此啊。”一位男子踩着楼梯的尸体,缓缓走下来。
赤红的双眼,爬上脸颊的咒痕,这与袭击外交发言人的怪物是同一种!封玄机警觉,立马寻找能够反制的可能。
“为了见你,我准备的这场盛宴,你可还满意?”男子不屑地踢了踢脚边的尸体,就像是在踢垃圾一样,“这幅惨不忍睹的场景,不更适合你吗?”
封玄机随手从旁边的桌子上抽出一把餐刀,用以对抗。
“你想玩,那就陪你玩玩吧。”
陌生的男子以非人的速度瞬移到封玄机的背后,横着一腿,直接将封玄机掀翻在地,还没等其站起,男子又握拳,将封玄机打出三米远。
眼前这人,明显不同于在战场上见到的怪物,而是更加全面的存在,很显然,这种能力绝不会是正常人能够做到的,即使身为经历了许多战争的封玄机,也几乎无还手之力。
封玄机颤颤巍巍地爬起来,可男子已经逼到眼前,又是一肘击,封玄机就像是玩偶一样被甩出去,重重地撞在墙壁上。
“真是扫兴,我私以为战神会至少顶住我三次攻击吧。”男子依旧是优雅的走来,“不过我也玩累了,直接开门见山吧。”
封玄机被那男人一只手拎住胸口抬了起来,另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那把刀被你藏到哪里去了,交给我,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封玄机不肯屈服,那把刀不是他的,但是他的心中一直有一种使命感,必须要将这把刀物归原主。
刚才的一系列攻击都没有击中要害,说明对方的功课还是没有做到位,按照第一击的速度,正面对抗封玄机根本无法拉近距离,手边也没有远程武器。
既然自己无法靠近作战,就只能让对方主动靠近,而现在正是反击的最好时刻。
背后的餐刀迅速地刺向手臂,对方吃痛,立马放开手,封玄机一脚踢开那个男人,抓起餐刀迅速突进。
男子反应得很迅速,矫健地躲过了攻击,他仅仅只是转身,骗过了对方的预判,再一次,封玄机落入了他的手中。
“哈哈,看来是我小看你了。”男子的脸颊血流不止,“你真是令人大吃一惊,怪不得军队幕后的人都不敢与你交战。”
那男子打了个响指,一条条锁链从墙壁中伸出,迅速地绑住了封玄机,一个诡异的阵法在他的脚下生成。
这是什么力量,封玄机从未见过!他想挣扎,可是红色的刻印从墙壁伸出的铁链尽头慢慢爬向封玄机的身上,火烤的灼烧感迅速侵占全身。
“但是我和那些血鬼是不一样的,”男子优雅地笑着,“本就伟大而古老的我们天生就是‘神秘主义’的继承者。”
未知的力量折磨着封玄机的神经,封玄机的脸上罕见地出现了痛苦的表情,可是铁链越收越紧,就快要将他的脖子扭断了。
“现在该说说那把刀在哪里了。”
封玄机依旧咬牙不肯屈服,那人的耐心似乎也被消耗完了,他将铁链收至最紧,封玄机的脊柱被活生生地折断,像个玩偶一样无力地倒在地上,男子缓缓地走进,准备将心脏掏出来。
“真是过火,愚者。”
突然,一个十字架状的匕首插在了玄机与男子之间,蓝色的闪电切开了空间,又一位男人走了出来。
是上午在法庭走廊的那个男人!他怎么会在这里?
“这就是基金会的做派吗?”男子邪气地睥睨着,“连你这种血鬼都能成为神秘学家,知更鸟已经江郎才尽了吗?”
来者的面貌悉数浮现,敌方有所震惊。
“埃德蒙·唐克斯,我听说过你,你们家族可是大革命的牺牲品。”对方警觉地弓着身子,像动物一样,“你也是过来抢夺那把刀的吗?”
“准确来说,是防止那把刀落入你们这种人手里,但不过在你们看来多半都一样。”被叫做埃德蒙的人说,“真是的,再怎么样也要讲究个先来后到,可是我先来的呢。”
“少废话,基金会势在必得。”
“哈哈哈,哪里来的飞耗子在‘神秘’面前叫嚣。”埃德蒙随手掏出一支钢笔,“让你见识见识门外汉与纯正的差别。”
钢笔一挥,两只黑色墨水做成的狼犬迅速朝血鬼攻去,埃德蒙转身,搀扶起倒在地上的封玄机。
“你没有事吧?我顶多只能再拖延一会儿。”埃德蒙帮助封玄机行走,“基金会的人多半在往这边赶来了,我可是他们的通缉犯。”
“是……你。”
“我早就知道会有人找上门来。”埃德蒙说,“但我没想到会这么快,你还能动吗?”
因为脊柱折断,封玄机刚刚一直处于全身瘫痪的状态,大脑也已经死亡,但是现在,他已经能控制自己的四肢了。
“虽然知道你肯定不正常,但是连脊柱都折断了还不死,你到底经历了什么。”
“封玄机……一直…不会死,一直。”封玄机一字一顿地说,“刀……我不能给你,那刀……不属于我。”
“等会儿再说吧,我没有恶意,先离开这里。”
幽蓝的月光下,巴黎依旧瑰丽夺目,安静的夜一如过去很久之前所看到的一样,封玄机拿着那把古刀,隐匿入黑夜之中。
确定那血鬼已经无法找到他们后,封玄机开口问。
“你为什么可以找到我?”
“上午在法庭上看到你的时候,我就让槲寄生跟着你了。”
“槲寄生?”
“就是它。”
天上传来一阵清脆的鸣叫声,封玄机一看,原来是一只猫头鹰。
“那个人是?什么?”封玄机接着问。
“说到底与你在外交部列车上遇到的血鬼并无不同,只是他更加富有理智,且还掌握了‘神秘主义’。”
“‘神秘主义’?”
埃德蒙将封玄机拉入更深的小巷子,边走边说。
“就是困住你的那些铁链和咒文,它们都是事先准备好来对付你的。”
“对付……是什么意思?”
“就是想至你于死地,因为你手上那把刀。”
封玄机满腹狐疑。
“你是怎么得到这把刀的?”
“它一直跟着我,从……一开始就跟着我,和我一样……没有来历。”
“你的记忆可能出现了问题。”埃德蒙分析说,“没事,我会帮助你回忆起来的。”
“你为什么……要救我?”
埃德蒙眯着眼睛笑着:“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仅仅如此,我可是基金会的头号通缉犯。”
“通缉犯?基金会?”
“嗯,‘知更鸟基金会’法国最大的神秘学家组织,他们信仰未知的邪神——犹格索托斯,对内他们镇压一切其他党派,对外不断扩张邪神的信徒,我的家,就是基金会在大革命期间摧毁的。”
埃德蒙咬紧牙关,紧握双拳,眼中尽是愤恨,接着说:“我一直在逃避,尽量靠近愚者社会,以此来躲避基金会的追捕,因为巴黎已经几乎没有除了基金会之外的异端了。”
“直到我在法庭上遇到了你。”
“无法理解。”
“嗯,我知道我的动机也不单纯,但是你确实是帮助我的贵人。”埃德蒙接着说,“而且我的目标也不在你的那把刀上。”
“封玄机……打不过…飞耗子,帮不了你。”
“噗嗤哈哈”埃德蒙笑了,“你知道飞耗子是什么吗?哈哈哈,那人并不叫飞耗子啊,哈哈。”
封玄机依旧面无表情。
“苍蓝的吸血鬼,在苍蓝之夜便会降临的怪物。”埃德蒙指了指天上幽蓝的月亮,“今晚,便是苍蓝之夜。”
“那现在该去哪里?”
“得找个隐蔽的地方捱过今晚,现在基金会一定在全城通缉我们。”
封玄机稍加思索说:“长官,长官很安全,敌人无法靠近。”
“驻英大使馆吗?”埃德蒙蹙眉,“确实,基金会也不敢贸然闯入英方的地盘,是个不错的地方。”
“他们认识我,会让我进入,你跟紧封玄机。”
“嗯,这一回要依靠你了。”
两人达成共识,幽蓝的月光下,一前一后的两个身影躲避着目光,小心摸索着,却不知他们只是从一个噩梦,掉入另一个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