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忠神殿有股很浓重的香烛气味，闻久了，感觉像是做梦一样。
云起湛拽着她的手腕走进了正殿。
大殿内没有点灯，只有那似蓝似绿的冥火会时不时闪过一下，能让她勉强看清，那柱子上闪着金光的佛家铭文、屋顶上挂着的类似经幡一样的东西，还有地板上每隔几步路就会出现的关于开国之战的一些记述……
原来，刚刚的信号火团就是这冥火演化而来的东西，很是诡秘。
他们穿过了正殿之后，就来到了一个露天的敬神台，这里聚集的冥火更多也更旺盛，与飘浮在空中的白烟交缠在一起，就好像是动物在觅食。
这里的地板上有个很大的咒画，纹样与树干上的符号一模一样，而且镂空处还铺满了白色的石子，祭祀用的火烛和香就插在那上面，远远看上去就像一个大香炉，是一个施咒、修习的好地方。
“王爷，那是什么？”
从敬神台向高耸入云的悬崖望过去，在陡峭的岩壁上，雕刻着一尊巨大的神像，手中的剑高高举过了头顶，神圣而不可侵犯。
“忠魂碑，祭死人用的。”
还有一条瀑布从敬神台的地板下穿过去，直直地冲刷着神像的底座，让这座神像看起来就像飘浮在云端之上，这番心思和匠艺真可谓是巧夺天工。
“为什么要建在悬崖上？”
“忠神庙建在崖底之下，供为国战死之人的后代祭祀亲族而用。建在崖顶的忠神殿，则是历代皇族祭祀死去的官员、将士所用的，所以忠神碑才会如此。”
的确，就如天上的月一样，那神像的眼神能获悉站立在敬神台的任何人。
云起湛和连昭懿并没有过多停留，而是从最左边的连廊穿过了敬神台，向最深处的内殿走去……那是挽月殿，一处供皇族居住的房子，也就没有了那股神鬼之地的味道。
而且，这处宫殿的布局和陈设，都与彦王府流露出来的感觉差不多，虽然外表是富丽堂皇，但实则始终有股温婉内敛的神韵。
云起湛带她穿过庭院，看见了一间灯火通明的屋子。
此时此刻，月光把这处院子照得明亮透彻，有如神降。好几个生面孔的人在守着，他们的打扮倒是像一些普通做生意的，但这股再熟悉不过的气息骗不了她，这是梦吗？
“连昭懿，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云起湛不知道何时放开了她的手，接着就转身往回走了，独留连昭懿一人。
“微臣/卑职，参见夕月府上公主！”
他们纷纷向连昭懿下跪请安，喊得分明就是自己在母国的封号，可她还是不敢确定，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浮现，只是微微理了一下衣衫，然后就继续迈开步子向前走。
“懿儿！”
门缓缓地打开……焕帝连昭靖就站在门后，温柔地看着她，表情是抑制不住的兴奋和疼惜，脸上也褪去了皇族独有的徽记，仿佛此刻只是个普通的哥哥。
可他的身影是那么的超尘脱俗，好看的眉眼荡开了无尽的暖意，声音也还是一如既往的温柔……而站在他身后的那几人，正是她的胞弟连昭德、四皇叔和她大哥的贴身护卫胜人。
她傻傻地杵在原地，泪珠却在眼眶里打转，生怕一不小心，梦就醒了。
焕帝也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是多么的疯狂和大胆！作为一国之君，他怎可视自身安危于无物，不仅偷偷潜入敌国之内，还在危机四伏的皇城与云起家的人接触，带给她的忧虑定是比喜悦更多。
他比谁都更懂她的心思，可就是不肯说破，只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
“大哥！”
她再也抑制不住，用力地抱住了焕帝，这个温暖又熟悉的身躯……不管是喜悦还是悲伤，从小到大，都一直默默地陪伴着她的大哥。
“啊姐！”
连昭德也不管不顾地冲上来，从连昭靖的身后抱住了他们。
四皇叔也在一旁偷偷地抽泣着，他还把胜人的衣裳扯来擦拭满脸的眼泪和鼻涕，比他自己当初被派来做质子的时候还要哭得得大声，仿佛压在他心里的大石头终于可以放下了。
“好了，都别哭了。大哥都心疼死了……”
焕帝一边说着，一边为她擦去脸上的泪水，手上的动作温柔得就像是对待一件了不得的宝物一样，这份美好是任谁看了都会羡慕不已的。
“嗯。大哥，你可知道懿儿有多想你吗？”
连昭懿就这样毫不掩饰地直直盯着他看，连眼皮都不舍得眨一下。
“真是太不像话了！懿儿明明我也有份带大的，怎么偏偏就跟这个冷面神那么亲呢？谁来给四皇叔我做主啊！”
四皇叔在一旁斗气似得说着，惹得焕帝和连昭懿都温柔地笑了。
“四皇叔，您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们主子可是把上公主当做自己的眼珠一样来疼，这是焕国上上下下都知道的事情，公主自然也是更亲主子的了。”
这时，胜人也在为焕帝抱不平。
“哎哎哎！难道只有大哥把啊姐当做眼珠来疼吗？我和四皇叔明明也是啊！”
连昭德把手重重地搭在四皇叔的肩傍上，表情逗趣地说。
“就是！啊德说得好，四皇叔也疼你！”
焕帝也都习惯了他们的闹腾，紧紧握着连昭懿的手，带她走向珠帘后的内厅，那里摆满了整整一桌子的菜，全都是她爱吃的口味。
“好了好了，快让懿儿坐下吧！”
从小到大，连昭懿对吃食都比较挑剔，饭菜不能是太甜的，也决不能放辣子。她最讨厌彦王府厨子做的菜，每次都只是吃几口，现在都是焕国特有的菜色，有河晏酒、月下花鸡、芋香丝块、明烧肉滑、花前菜……
他们围坐在一起，焕帝为她夹菜，就像普通人家的兄弟姐妹一样亲昵。
“大哥这一路上可还平安？”
“我们一切都好，全靠四皇叔和彦王的安排，才能顺利地把东西带给懿儿！”
“快别提了！我这傻侄儿把自己整个皇宫都搬来了，这一路上可愁死我了。”
“对呀！啊姐，你是不知道。我和大哥把东西带来的时候，那个看城门的破官兵竟然说要查，我当时就想一剑把他砍死算了！幸好皇叔和皇婶来得及时！”
原来，连昭懿上次在白骨狱，四皇叔跟长公主总是偷偷躲在一旁商量着什么，云起湛又一副了然于心的样子，说的就是如何接应焕帝他们几个！
“那都给懿儿都带了什么？”
“还能有什么，当然是你的嫁妆了！真的是便宜死云起湛那个小子了，那么多的好东西，有的连我这个南焕皇叔、北洵驸马都没见过呢！”
“嫁妆？”
“是啊。上次你嫁得急，大哥没有好好准备，所以就要加倍补偿我的懿儿了。”
“啊姐，还有我！即使我这个小王爷不及大哥有钱，但是有好几箱都是我从自己的家底里面掏出来的，啊姐可要记着我的好呀！”
“知道了！谢谢大哥和德儿！”
“乖了，快吃吧。虽然四皇叔没出嫁妆，但这菜都是他做的！”
“嗯！”
“你这小子，非要揭你四皇叔的老底是吧！那上一次，懿儿还小的时候，差点从马背上摔下来，是不是我救的，是不是我！”
“那会懿儿才六岁，现在她都多大了，皇叔怎么还在说这事呢!”
……
可现实是，这如梦似幻的一幕，终究还是要迎来破灭的那一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