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昏落下。
收到了行刑者其他人的信号,所有战斗中的人都在往此处退却着,苍鹰城内已然是一片混乱。此时的酒馆内彻底乱成一团。
斗笠酒客与李德阳将整个酒馆二楼轰的一片狼藉。他们的对方一人用手杖,浑身教父袍,一人则是双手倒握马来剑,身型瘦削,只身着一件破烂布衣。
对方步伐沉稳,手中短杖伸缩为扣刺钢鞭,攻击中也暗含着淡淡的黑烟缭绕,是余七星的黑雾能量。
而另一人,则将马来剑螺旋剑身的蛇形婉转的淋漓尽致,和他交手都让二人十分憋屈,这两人都是正面作战的好手,但是一旦碰到猥琐相避的敌人,斗智斗勇就不是他们的风格了。
另一边的二人,李时桢和涅婆的战斗却是完全相反,两人互不沾身,就如斗法一般。地面被各路魔法轰的触目惊心。电光、火光与飞腾的气浪不断与黑雾震撼在一起,魔法能量交织释放在狭窄的通道中,一片光彩夺目。
两人的面目都很凝重。战斗的激烈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消耗极大的李时桢早已汗如雨下,虽然身上动作依然有条不紊,但是谁都知道这只是李时桢出色的战斗本能在驱动他的身体。
涅婆当然也不是多轻松,精密调控黑雾,与李时桢根本只需要瞄准就打出的乱糟糟的魔力碰撞,这可是相当消耗精神力的,从某种程度上来说,涅婆的消耗恐怕更大……
但是黑雾能量的调拨,比起魔法可自由多了,再加之涅婆的战斗实力,看样子李时桢似乎才是占下风的一方。
受伤或不能再战的众人都已不知藏匿到哪里去了,两人打的过火,可李时桢也没忘了护住他们,最终还是让几人你扶着我,我扶着你将将走下楼去。
梅右茗和穆云轩都是晕头晕脑,但也不至于无法行走,打开酒馆门,虽然是人群聚集被吸引来许多,但是动静太大还是无人贸然进入,在酒馆前空了好大一块地来。
两人踩着这处空档,在人群的注视下赶忙趁着城防军未到摸了出去。苍鹰城的黑暗持续了许久,出城的人也越来越多,城中街道的人群也越加稀疏,两人摸出人堆密集的一圈,也便往城门缓缓走去。两位法师化形找了个地方藏下。
……
此时,四月里晴朗的日光被残阳余晖后清明的月色所遮盖,乳白的淡色然后便从蓝山的淡绿色山脊流照下来,然后又不知为何,被隔断了般阻滞在了一处,其后的地方也是昏暗的了,昏暗的看不见似的。
那边缘的房屋缺了一块,像是被斩断了般平滑,走动着的牛羊一半身子没在黑暗里,一半身子倒躺着在月色下若影若现,身下的颜色深了些,似乎是多了几分红意。房周围的大树群曲曲折折的立在那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
地面上凹凸不平的,恍惚只能看见一个人的身影,这里是出城的地方,怎么会只有一个人呢?
坑坑洼洼的地面上竖起了什么,那像是人的手的样子,对着空中抓了抓,然后立刻倒了下去。
倒下去的东西甩出水迹,在空中划了一个弧线。
身影不见了,只留下无边黑暗中好似为之颤抖一般的声响。
“如果只是排除身边的棋子,应该不会有太大的变故。”
四周宁静了,只留下如交隔般的两界。
黑色的乌鸦不知何时从这里飞了起来,地上依然是坑坑洼洼的,乌鸦成群结队的聚集在空中,然后又如一片巨大的乌云似的不知飞向了哪里。
整座城的空气,似乎都冰凉了几分。
仔细看的话,似乎那层黑暗中不断有什么在涌动,很快又消失,而临近的地面却愈加多出怪异的起伏。
……
一片黑光乍现,然后迅速凝结成数条,一一吞下迎面撞来的火星,然后一刻不停的延伸向对面的李时桢,许久未动的李时桢终于做出动作,立刻对左一跃,蹬着墙壁又反朝左前腾出。
身体在浮空中的半转擦肩而闪过了涅婆的攻势后,立刻侧翻在了地上,早已酝酿好的震荡波朝身下飞流,转瞬就将人滑了出去。
他一面倒滑向涅婆,一面符文印刻唤出,雷电交加,一路爆响着轰碎上方有如实物的黑雾。
涅婆手掌一收将黑雾收回掌心,李时桢也此时侧滑至他身下,仍然未止的电光迅速朝上蔓延意图包裹住涅婆全身。
涅婆的黑雾也已经围在身遭,薄薄的黑雾护层只是微微阻挡了一下李时桢的法术便被击碎,而这似乎是有意为之。
涅婆脚下的地板已被踩碎,跃下二楼的涅婆毫不犹豫,算准位置就将黑雾朝楼上的李时桢打去,而李时桢倒是反应相当之快,双手对地一拍已经将脚下地板震裂。
这威力极大的雷电魔法已经耗尽,但是此时李时桢完全可以凭借精灵族天生的强大力量将脚下的地面踏得粉碎。
从楼上同样是落了下来,然后双手环抱,直直抱住了涅婆伸展来的圆柱形黑雾,涅婆一面将黑雾分散,一面将这段柱形黑雾疯狂的朝上推去。
李时桢抱着黑雾一翻,已经由骑化悬,人挂在柱形黑雾上,身体一甩就将双腿也勾了上去,对着自己的身侧,符文印刻漂浮而出,只是短短两息不到,手印已结成。
震荡波的冲力立刻将坚固的黑雾冲的断裂下去,处于断裂裂口落角的李时桢一面朝着黑雾下垂的落地角滑去,一面眼见涅婆的其余黑雾调拨完毕,手中一旋,魔法——排斥力场已经开始吟唱。
李时桢的灵力已经快要消耗殆尽了,这记排斥力场,已经完全是在燃烧他的生命元气,排斥力场还是一个效果极强,吟唱时间极长。
依据魔法符文等值交换原理而消耗极大的高级法术,作为精灵这个天生诞生于魔法与自然法则的族群,李时桢的族人也很少掌握了此等法术,而正因血统。
李时桢类似于电火水石等元素小等级法术的释放几乎可以瞬间吟唱,如果不是王锡白这个天才魔法师又因祖上传承掌握各路精魔神法,李时桢恐怕早已是集会所中年轻一辈的最强者。
这也是极少数人知道的一件事情,对于大部分人甚至包括伯爵,王锡白为何会掌握魔法始终也是一个未知数。
李时桢能够得知,还是因为王锡白这个最少与集会所人交集的苍鹰城藩王喝醉了酒,误将此事在与一位前辈探讨时说漏的。
李时桢又与他关系极好,再加之李时桢和王锡白之间的竞争关系本就很微妙,这人便将王锡白这个神神秘秘的家伙的消息透露给了这位年轻后辈。
但是因为未见其人,在靖王的地下墓地监牢见到王锡白时,李时桢还是并不认识他的,在当时王锡白表明身份后。
也只是想起伯爵提起过此人,此人正是苍鹰城的城主,也便是朝国的王储之一,而并非自己这位年长许多的好友告诉他的小道消息。
在临近二人的另两处,同样发生着战斗。
那悍然落地,然后将许安音打出酒馆的是一银发人。面目是并不苍老的,看似是二三十岁的模样,面颊两侧都有凝结的刀疤,皮肤也粗糙的如干裂的泥土一般,像是被盐磨过,许安音知道,这似乎是增强皮肤强度的一种方法。
绝对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这人战斗的方式也并非柔和,将许安音砸出酒馆时候,两人互相掐扯着都摔倒了地上。
四周的稀疏人群顿时惊叫着跑开。许安音刀影连闪,这人也是在地上一个极质朴的翻滚闪了过去,然后立刻起身,小跳着又理了理身上的大衣,大衣很破旧,斜绑着泛锈色的铁扣皮带。
他身后背着一把剑,但是看着人的架势,似乎是并不打算出剑。
“刚才那个翻滚,除了躲避根本留不下后招,身手不错,但是根本像是从贫民窟里打群架练出来的毫无章法,这样分明武艺超群却又不按常理出牌的人反而难对付,我猜不透他的动作……
“要熟悉他的动作节奏,我必须和他交手足够的时间,要么以力破巧,现在看来还是前者适当吧……”
许安音沉吟着,直盯着眼前男人沾满灰尘的面庞。
“灰头土脸的……像是久经沙场的人,可是看面相又不苍老……难道是个战斗狂吗……”
男人不知何时从身后掏出一瓶酒来,然后灌入口中。
“喝酒?为什么喝酒?这时候还顾得上喝酒?”许安音暗笑,然后一柄飞刀直冲那酒瓶和他的脑袋飞去,那男人第一反应先拿开了酒瓶子,一面拇指按在瓶口上,甚至确定了一眼酒没有洒出来,然后擦着飞刀侧过头去。
“这又是什么意思,酒比命还重要么?”许安音眯了眯眼,然后站起身来,看着眼前男人继续灌着酒,男人数秒就饮满一瓶,许安音也早已欺上前来,男人一拳飞似的就招呼过去。
许安音刀一横对着他拳头划来,男人才收回手去,然后竟是一跳,拔地而起,让许安音冲了个空。许安音也没有收劲,干脆冲了出去,脚步在地上画了半个圆转过身来。
那男人迅速落在地上,然后面色微微动了动。许安音不打算继续和他纠缠了,这个人的实力不在自己之下,但是速度并不是很快。
“你和画像上的人不一样……”男人低了低头。
“画像?”许安音绕有深意。
“对,画像上的人……”男人说着。
“但我们是敌人,对么?”许安音问。
“也许。”男人说。
“也许?”许安音说完,沉默了一阵子。
“那你是怎么收到这张画像的?”许安音说。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男人防备的踱了几步。
“你自己也不明白我们为什么会互相为敌,对么?”许安音问。
“不,我也不需要知道,对于我们来说,我们只需要一个值得信赖的人,只要知道这是很多人的意念,还有怎么与敌人战斗,这就够了。”男人说。
“此话怎讲?”许安音问。
男人没有回答,眯了眯眼。
“那你的目的是杀死这个人?”许安音问。
“通常是这样,但是从来没有像是这样过……”男人说。
“这样又是哪样?”许安音自己都觉得这个问题不可能得到答案,果然男人依然是没有说话,他只是仔细打量着许安音。
“实不相瞒,我可能与你是统一战线……”许安音正色说。
“嗯?”男人神色再次变了一变,“那你是谁?”
“我是于朗。”许安音想都没想。
“于朗?”男人咕哝了一下,然后像是想到什么似的,猛地抬了抬眼,“你真的是于朗么?”
“千真万确。”许安音一面说一面狂汗,这个男人果然是完全在状况之外,他根本理不清楚自己战斗的目的,只是遵从某个人的指示像傀儡一样四处奔波而已,如果自己真能蒙混过关,说不定可以找机会下手……
没错,许安音根本没有想着除了杀掉他以外的解决方式,因为到他与第二支行刑者会合,事情一定会败露,而他们素未谋面,此时男人是否愿意相信自己是于朗都不成定数。
他也肯定不会尝试去拉拢这个男人,因为他们只能是敌人,除非他可以改变这个男人的想法,但是现在男人与那些人的关系似乎已经非同一般,他凭什么相信自己?
男人的目光闪烁了一下。
“我叫罗蒂蒂。你跟在我身后,我们的距离绝对不可以拉近到十五米以内,我带你去那个酒馆,只要你敢多踏近我一步……我就不会再信任你一分一毫,当然不止如此……”
然后罗蒂蒂向前走了几步,许安音要走,却见男人眼色悍然一寒,于是就不再动弹了。
“现在开始,我走一步你就走一步,只要我听到不和谐的脚步声,或者脚步声有任何一点距离的变化……不管远近我都会立刻回头把你擒下来,然后不是废了你就是结果了你……自己打量着吧。”
许安音还是故作自来熟的多嘴了一句,这个时候表现的太紧张显然也是破绽:“为什么要这么疏远呢,我们……”
“我可从来没有见过你,也从来没有见过于朗,我没有把你打晕带回去完全是为了不影响接下来可能发生的战斗,我也有十足的把握立刻干掉你,所以少废话。”罗蒂蒂喝道。
许安音闭上了嘴,一步一步,和罗蒂蒂保持着相同的步伐,一面走,一面计划着应对之法。
许安音先是取下了银刺手套,然后从袍子里摸出一个玻璃器皿来,然后悄悄打开,他在保证没有发出多余声响的情况下,竟然花了十数秒才堪堪完成这个动作。
许安音然后将小刀刀刃对外藏到了袖管里,再将皿中的钢油抹到了手上,再悄悄盖上。
罗蒂蒂的生锈银扣皮带一直反射着四周路灯的亮光,已经悄然转动过斜背的皮带,让银扣的光反射到了许安音的身上。
如果许安音的刀不遮掩的出手,那么刀刃立刻就会将光反射回来,一旦注意到四周的光线变化,罗蒂蒂也就能察觉到许安音的异动。
许安音已然观察到这点,将刀的刀刃藏在了袖管中,再用手心抹上钢油。
这是毒油,许安音已经给刀上了毒,足以腐蚀人的伤口,许安音戴着一幅薄皮手套,是留油的,也是用毒之人对于钢油涂抹时必然沾到手上的防备。
许安音将刀背到手背上,彻底藏匿下来。
许安音拉了拉衣领,将护心镜正位,他这次没有带袖箭,所以想要在这个地方不被察觉的攻击到罗蒂蒂实在是难上加难,他可是一步都不能多动的。
许安音察觉到了十步之前,有一家裁缝铺子,此时已经闭门,倒是因为这苍鹰城的异变了。其中有个头发花白的老裁缝惊疑不定的打量着他们二人,门口摆着一面没来得及收起的镜子。
一面走,跟着罗蒂蒂走到铺子前,一面不动声色的将一柄飞刀刀口对外藏到了另一手的袖子里,然后两袖互相套起,手掌在狭窄的空间内夹着刀锋一划,发出刺耳的划声。
罗蒂蒂立刻回过头来,作势蓄力,而转瞬,许安音迅速握住了镜子,然后对着身前一放,一旁的灯光随即被反射回来,把罗蒂蒂的眼睛晃的一眨。
罗蒂蒂毫不犹豫对着身前打出几拳,然后转动脚步侧拉开距离,此时许安音竟也从这个方向闪了出来,罗蒂蒂只是一眨眼,许安音两袖的刀已经齐齐晃至眼前,不可能再躲过了。
刀锋双行,刺入了罗蒂蒂的眼睛。
“无耻的家伙!”罗蒂蒂一面惨嚎着一面吼叫起来,他的反应足够快,但是许安音是早有准备,已经到了眼前。
许安音淡色的唇上挂起了奇异的笑意,他猛地弯下身去。罗蒂蒂极快伸出的手抱了个空。
“就是现在!”
许安音猛的掠身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