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润良警惕而夸张的环顾着四周,在这拥挤幽暗的小巷子里,众人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你有幽闭恐惧症吗?”李小五问,似乎嘲讽的意味大于关心一些。柳月潭出手隔开了两人,结果这两人就像没看到柳月谭一般。李润良先解释了警惕的重要性,再然后……“疾病通常由日常的紧迫状态引起。”从而引到了李时桢擅长的话题。
有些老兵是跟着伯爵下帕思谷的,拦也拦不住,是说要去杀余七星,此时还是满身凛然,乔装了一些站在一边。人也会被周围环境情绪影响,但是这洗不掉他们之前在谷上经历的一切。柳月谭觉得好无奈,但是她不知道无奈应该做出什么神情,如果伯爵也在,那或许还能少欺负别人一点……
欺负这个词好像有点过火,但现在的情况实在让柳月谭无法可说了。李润良是一个很奇怪的人,他的脾气很众人都不一样。如果说李小五被激怒,点着了就有声音,伯爵被激怒,就像一个踩到尾巴的猫,那柳月潭就是一个捕兽夹。伯爵是只要惹了他,这个“惹”的过程完毕之后就会立刻表现敌意,那柳月潭就是被“惹”完之后直接让对方满地找牙。
……李润良则不是,李润良很少在恶毒境况以外的时候真正的愤怒,很多时候他的假作愤怒都是一种表达友谊的工具,他热衷于以这样的形象和伙伴们闲扯,以至于到了一种似乎他也希望别人将他想成这样的人的地步。所有人都觉得,这背后有一些他们不知道的事。
李小五就是因此,才会看似如此喜欢戏弄李润良。因为她知道这可以维系他们的感情,这能让李润良觉得自己成为了自己愿意成为的人格。她并不认为李润良这副样子很傻,他有时候真的很可爱,李小五也不是和他逢场作戏,而是她的本性也是如此。李小五、伯爵和李润良三人之间的感情,早已脱离了一般的程度了,越探究,才能越从中看出一些不浮于表象的东西。
……况且有些东西被暂停了,不代表它不能在某一时刻发芽。
“你们,离我可远点……”柳月潭冷冷地说,“刀会碰到你们。”
竟然是一个警告。
柳月谭以前很少纵容别人,又或者她觉得没什么东西值得她纵容。这份心境开始奇怪的变化了。
而在另一边,伯爵已经见到了尹柳川。他需要把自己想说的话都说清楚,而首先则需要告诉他们一切。
“事情就是如此的了。”伯爵低了低头。
庄园中心的城堡殿堂内,所有人的脸上都是震撼的神情,许久才平复了些。
年迈的尹柳川摇了摇头,他此时正坐在一个白玉石雕刻的巨大座位上,原本弹着把手上荧光色的宝石的手微微颤抖着。他的上方是一个巨大的壁画,描绘着一副祭祀的画面,“羽绮,问问在场的大家吧。费里程,李彧……你们都说说。”
尹羽绮……这便是他的本名,然而现在成了小名了。这里聚集了全庄园上上下下几十个人,都是管家、护卫或者伯爵的亲人们,所有人都被叫来听久别的羽绮少爷和庄园主公爵尹柳川的这一番话。他们得到了允许,于是就七七八八的说起话来。
“我不同意。”尹费里程说,“羽绮,什么地方会比家更安全?留在这里吧……”
伯爵微微一颤,他的母亲在求他,他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面对尹费里程,面对所有人,尤其想到她以后可能会再也见不到自己。从小就陪这个少爷长大的护卫家仆们,竟几乎没有几人不是反对伯爵的。除去那些希望伯爵不要牵连到自己的人以外,即便大部分人心里都很清楚伯爵很有可能会是什么下场,他们还是认为伯爵应该留在这里。不仅是因为伯爵本就很少回家,更是因为离开了他们,他们无法想象伯爵应该这么活下去……
在思虑过后,伯爵又是盯着自己的父亲,尹柳川一脸严肃,也是紧紧凝视着他。尹费里程还想说话,伯爵轻轻地抱住了她,伯爵低声对她说:“母亲,让我走吧。求求你了,我不想你出事……”
伯爵知道尹费里程哭了。他再也没有力量推开自己的母亲。
“不许。”静默许久,尹柳川冷冷地开了口。
“父亲,我……”
“不行!”公爵振声打断伯爵的话。
“妈的,父亲,我必须去,你从小就教我的,我们不能……”
“你做不到!”公爵一声喝下。
尹费里程疯狂的摇晃着伯爵,想要抓住时光最后的那一抹碎片,她知道伯爵要走了,她的羽绮要走了。伯爵闭口了,他怕他说出话来就会哭,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这么激动,但是眼前这个已经没有自己那么高的人,是自己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之一,他本没有想过会看到她,她此时本来应该在启慧城,但是提前回来了----因为尹柳川告诉了她伯爵的事情。
“现在的你……”就在这时,一旁突兀的传来一声,“究竟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
伯爵微微一颤,那是尹家庄园里最强的护卫之一李彧。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李彧曾经是一个鼠党的联络者,他虽然是人类,但是从小就在精灵族群里长大,直到他被误认为受害的人类孩子被送回常世,他才跟着救命的恩人们体验到人类的生活。他只记得自己叫李彧了。这座庄园里的所有人都是他的恩人,没有他们,也就没有李彧这个人了。
此时,忽然听到一阵骚动,他们发现庄园内有一个小女孩大叫着朝这里跑来。伯爵沉默了,那是管家凯尔迪米的女儿,因为公爵禁止他们的子女交往,伯爵与她形同陌路,即便他和凯尔迪米是很好的朋友。
“安静,玛塔。”凯尔迪米吓坏了,他大叫着,最后就看到他同样住在庄园内的妻子用围裙包住了玛塔的半个身子,卷了回去。凯尔迪米惊恐的看向公爵,尹柳川则朝他摆了摆手,于是凯尔迪米飞奔了出去。他们知道,这是因为玛塔马上就要饿的晕过去了。伯爵咬了咬牙:“你们知道吗?我真的很喜欢凯尔迪米这个人,但是我连他的女儿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父亲,你从来就没有相信过我,你明白么?李彧,你问我我和以前有什么不一样,如果我说----我想自己去死而不拉着你们,你们的羽绮想要不连累别人而自己去死,他想保护更多的人,你会怎么回答我?”
“伯爵……”尹柳川打断了似乎有话要说的李彧,“这些事我都知道,但作为父亲我没有和你道歉的理由。伯爵,你是我的儿子,你的性格倒完全也不像我,你很叛逆,你总想自己跑出去……”
“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但是我想比起这个,我要更对得起我自己,”伯爵说,“我从来不是自命不凡的人,但是我肯定如果没有我,有些人现在还无法得到一点救赎的希望……我对很多人都很重要,而并非只是各位的家人。真的,我爱你们,我想你们离开我,绝不是赶你们走,而是我会死,我来和你们告别,是为了让你们不要为我而精神受挫,不是自投罗网的。”
“你怎么这么自私?”尹费里程带着哭腔对伯爵说,语气里带着伯爵无法想象的动摇他的温柔,“羽绮,你……”
“我不是自私,母亲,我真的很爱你。我知道我伤了您,我不是个好儿子。我真的没有补偿您的办法了,我是你的羽绮,永远都是。大家,我都记得你们,记得清清楚楚。只有你们会叫我羽绮,”伯爵后退了一步,但是尹费里程还是朝他走了过来,伯爵握住了她的手,感觉到上面愁云的皱纹,他看到尹费里程华贵美丽的妆容已经被哭的花掉。他颤颤巍巍的说,“我真的很舍不得大家,但是我不想连累你们,连累更多人,连累这座城。这是我应该面对的,这一切本就是我的一场复仇。我不会后悔的。”他吻了自己了母亲的脸颊,然后不顾她的反抗挣开了她,再一次看向尹柳川。
“父亲,让我去吧。”
“羽绮……”尹柳川抹了抹眼睛说。
“父亲,求你了……”
“我操!羽绮……”尹柳川忽然叫了起来,“你知道我有多爱你么?你知道……天啊,我和费里程见不到你,甚至知道你会死,我们会像个流浪汉一样……所有人都是这样的,这座庄园里有多少人陪着你长大,羽绮?既然我们的羽绮都不在了,那我们活着的意义是什么?为什么会这么残忍?”
“父亲!我们活着的意义,就是我们自己啊。”伯爵哭喊着。
“但我忘不了你……”
“我真的不想连累你们,我真的要走。”
“我会想你。”
“天啊,父亲……别说了……”伯爵跪在地上,“我的信念,这就是我的信念,没有任何力量能支撑着我像这样离开你们……你们听我说,好吗?”
“说吧,羽绮。”
“我想你们都猜的到,我为什么每年在那个时候都会去蓝山公墓哭一场,很多人都知道,他和我诀别后死在了战场上。但是我一直没有告诉你们一件事。”伯爵哽咽了一下,尽量平复着,缓缓说,“我想现在,我可以用这件事告诉你们我的变化。”
“他给我留了四个字。「逐恶而去」。”
“父亲,我从我的兄弟那里学到过的,有些东西比生命要更重要。你们绝无可能不知道我会死,又或者你们觉得我死了你们也失去了生存的希望,但是不是这样的。我离开你们,但是我不会忘记你们,忘记苍鹰城,忘记我的家,你们更不会忘记羽绮这个名字。”伯爵说,“如果可以的话,我的愿望就是你们都能活下去,如果我真的死了,我也只会这样祈祷,希望我的伙伴、我的家人都平安……”
“羽绮,我们也是……”尹柳川颤着,无力的支撑了一下自己的身体,“那你最后和我们告别一次,好吗?让愿意和你一起走的人跟着你走,好么?”
“可以,都可以。父亲。只要是足以面对一些危险的,都可以跟着我走。父亲,您说过的,男人不能总是哭。”伯爵跪在地上,看向了四周的人,几乎每个人他都认识,几乎每个人他都想的起来自己与他们的往事。他们都是他的家人。包括自己不认识的,凯尔迪米和玛塔……那些相互亲密无间的人,他愿意保护他们。他们好多的都在哭……
“羽绮,我这次也想哭……”尹柳川像是哀求般,“不像以前那样了,羽绮。我最在乎的人就是我的家人,我的家人里我最爱的就是我的妻子和儿子,羽绮。我不想失去你,永远都不想。再看看我,再让我看看你,好么?让我记住你现在的样子,我知道你不会让我和费里程去的。”
“好的,父亲……这是我最后能做的了,母亲。让羽绮最后违背您一次。”伯爵对着尹柳川点了点头,然后看向尹费里程,她用手帕擦拭着自己的脸,哭的瘫软下来,被几个家仆扶到了一张椅子上。伯爵咬了咬牙,抿着嘴唇抹去了脸上的泪痕。
尹柳川眨了一下眼,然后他愣住了。他抹了抹脸,又环顾了一下四周,声音颤抖着叫着单片眼镜过去,和他吩咐了一些什么。单片眼镜的眼镜早已被哭的满是白汽,但是他好像顾不上抹去,一面哭着,一面点头答应。
告别的时候终究还是到来了。
“逐恶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