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饼躺在医院里,两只手臂上都插着针,吊着生理盐水,双腿包满了纱布。他好像做了一个梦,梦见从手术室出来之后,薄荷就凑在他耳边说:“九饼,我们在一起好不好?”梦境十分真实,她温热的眼泪滚落到他的脖子里,像是一颗珍珠,慢慢滚过他的身体,让他酥痒难忍。
九饼慢慢睁开了眼,就看到薄荷焦灼地看着自己。
薄荷看到九饼醒了就掉下泪来。
九饼抬了抬手,想给她擦眼泪,可是太痛,抬到一半又放了下来,“你哭什么?我没事儿。”
薄荷看他龇牙咧嘴还强撑说没事儿的样子,更难过了,“你怎么那么傻?”
九饼的记忆回到出事前那一刻,想到那辆熟悉的车,立刻咬牙切齿地问:“是不是安宇那个人渣?”
“嗯。他涉嫌酒驾、蓄意谋杀。”薄荷愤恨地说,“他真的是个小人,因为我们让他名声尽毁、一无所有,就想报复我们,警察说他开到了最大时速,就是冲着我们的命来的。幸好已经被抓了,以后也休想再闹事。”
九饼解了一口恶气,“这种人早就应该被抓起来。”
说话间,夏天走了进来,看见九饼半歪在枕头上和薄荷谈笑风生,就撇了撇嘴,“你可真是福大命大,那么快的车速,你竟然只是摔伤了一条腿。”
九饼摸了摸自己的腿,“伤了哪条啊?怎么都不疼?”
“右腿,你从空中掉落的时候是右腿着地。”薄荷看了看表,“窦姨就快到火车站了,我去接她。”
九饼大惊失色,“你通知我妈干什么?”以他妈妈的性格,来了肯定会唠叨个没完,接下来会让他完全失去自由,听从她的安排,他可不想活在老妈的高压之下。
“你出车祸这么大的事儿,就算我不通知,学校也会通知。”薄荷临走前笑着拜托夏天,“九饼交给你了。”
夏天意味深长地看着两人,“薄荷姐姐,你这话说得好像九饼属于你了,该不会就我去卫生间那短短几分钟你们俩就定情了吧?”
九饼怕薄荷尴尬,立马打断夏天,“你胡说八道什么?快来给我剥橘子。”他刚醒来,正好口渴得很。
薄荷走后,夏天就边剥橘子边说:“我可没胡说八道,你被撞倒之后,薄荷直接昏了过去,你俩是一起被救护车拉到医院来的,看得出来她很在乎你。”
九饼吃着橘子,心情复杂,“那是愧疚吧。”毕竟他是为了救她才遭遇这飞来横祸,薄荷担心也很正常。他可不要自作多情,把这当作爱情。
夏天耸耸肩,不置可否。她现在已经彻底懂了九饼的心情,越爱一个人,就会越,所以九饼不敢再进一步,而她自己,也不敢再进一步。
她剥好橘子,擦了擦手,从口袋里掏出把钥匙递给九饼。
九饼莫名其妙,“你这是干什么?”
“我帮你租好房子了,就在滨海大学旁边,一居室,房间干净整洁,小区环境优美,出则繁华,入则宁静,各项生活设施配套齐全,是你理想的居住港湾。”
九饼愣了愣,然后大笑,“啪啪啪”鼓掌,“你这是去干中介了?业务水平不错啊!”
“少跟我贫,你反正要搬出去,晚搬不如早搬,我爸已经答应以后不干涉我的决定,我打算好好学习,冲刺一下,考去首都。”夏天转过身,不敢去看九饼,眼神里有淡淡的忧伤,可语气是满满的嫌弃,“所以你趁早滚出我的房间,别妨碍我考清华、北大!”
“既然这样,那我就祝福你心想事成啦!”九饼并没有察觉夏天的异样,愉快地收下了钥匙。
“那我回家去帮你收拾东西搬过去,等你出院就可以直接去新家。”
“行。”
夏天在眼泪掉下来之前夺路而逃,泪眼婆娑的时候正好在医院门口遇到吹鸡,她赶紧别过头,假装不认识吹鸡,快速跑了出去。
吹鸡却已经发现了她,看着她的背影皱了皱眉,走进病房,摸了摸九饼全身,确定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什么之后,疑惑地问:“你这不是挺好的吗?夏天怎么哭着跑了?”
九饼不相信,“哭?你是不是看错了?”
“我可是天天盯实验室、盯小白鼠的人,什么能逃得出我的法眼?”吹鸡感叹道,“要说夏天,真是一个好妹子,又萌又帅,对你小子就不用说了,嘴硬、心软、关怀备至,之前还为了帮薄荷,自己吃亏去给安宇下套,我要是你,早就把持不住了。”
“你现在也可以把持不住啊!夏天正要好好学习,冲刺高考呢,你可以去辅导她数、理、化。”
吹鸡脸上露出一丝诡异的娇羞,“那可不行!我现在是有主的人了。”
九饼好奇地问:“真的假的?到底哪路神仙敢收了你?”
吹鸡正要说话,阿杰和丽花冲了进来,他立刻便闭上了嘴。阿杰趴到九饼的床上一阵“痛哭”,九饼被他烦死了,就用好的那条腿一脚踹翻了他。
九饼妈妈刚好进来,见状就拧住了九饼的耳朵,“你挺嚣张啊,同学来看你,你还打同学,快道歉!”
九饼捂着耳朵疼得“哇哇”叫,阿杰连忙说:“阿姨,没事,我们闹着玩儿呢。”
九饼妈妈却不依不饶,催促九饼,“道歉!”
九饼只好心不甘、情不愿地对阿杰说:“对不起。”九饼妈妈气场过于强大,吹鸡、阿杰、丽花连忙溜了。
同学们走了之后,薄荷去了食堂买饭。
九饼妈妈在老家是个护士,所以第一件事儿就是翻看九饼的病历,确定他身体没什么大问题之后,就骄傲地说:“臭小子,做得不错,危险来临知道护着薄荷,不枉老妈辛辛苦苦养你这么大。”
“妈,我是你亲生的,还是薄荷是你亲生的?怎么我觉得你看我躺在医院里这么高兴?”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当然希望薄荷是我亲生的。”九饼妈妈挑眉,暧昧一笑,“等下我就买票回家,你好好把握机会。”
“什么机会?你在说什么啊?”
“早点儿把薄荷变成咱们家的人啊!本来我请了一周假打算亲自照顾你,可我看你孔武有力还能打人,应该不需要我,有薄荷就够了。”
门口有个人影闪过,幸好不是薄荷,九饼松了口气,“妈!你别老这样说,让薄荷听到多尴尬啊!”
九饼妈妈没有再说什么,当薄荷回到病房的时候,她突然戏精上身,站起来说:“薄荷,你赵叔突然摔断了腿,已经去医院了,我得赶紧回去。九饼这边窦姨能不能拜托你照顾一下?”
九饼看她妈妈情真意切的表演,实在无语,但想想妈妈走了他的自由就回来了,所以没有戳穿她。
单纯的薄荷哪知道九饼妈妈会撒谎,连忙关心地问:“那赵叔没事儿吧?九饼我会照顾好的,您放心。”
“没事儿没事儿,老年人骨质疏松,摔一下很普遍,那我就走了。”九饼妈妈拦住薄荷,“不用你送了,我自己打车去车站,很快的。”
九饼妈妈来得快,去得快,就像一阵风,没留下一丝痕迹。
整个病房只剩下九饼和薄荷,安静得落针可闻,气氛突然尴尬起来。护士进来送病号饭,九饼边吃边说:“薄荷,我刚刚做了个梦,梦见有个女孩儿在我耳边说要跟我在一起,你说可笑不可笑?”
薄荷轻轻地说:“那不是梦,你说的那女孩儿是我。”
九饼一口汤差点儿喷出来,“你说什么?”
薄荷看着九饼,认真地说:“我说,我们在一起吧!”
九饼愣了愣,“可是你不喜欢我啊,我不想你跟我在一起,是因为感动,或者是内疚,这不是我要的。我从小就喜欢你,我太知道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了,很满足、很幸福。我希望你也能像我一样,体会到深爱一个人是什么感觉。可惜,这种感觉我给不了你。”
他在说这段话的时候,薄荷脑海里面立刻就闪出了麦子的身影,麦子的笑,麦子温柔的话语,麦子坚定的鼓励……她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
她懂九饼的意思,她懂深爱一个人的感觉,所以她很看不起自己,她心里明明还爱着另外一个人,却跟九饼表白。九饼不顾一切地救她那一幕,一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看着九饼虚弱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想让他开心,而让他开心的最好方式就是给他他一直想要的。
说到底,她不过是想用这种方式减轻一点儿自己的愧疚感而已,真是自私。
九饼拿纸巾帮薄荷擦了擦眼泪,“你不用想太多,我只要看着你好好的,就心满意足了。”
薄荷眼泪流得更凶,她很庆幸,在她失去了全世界之后,她的身边还有九饼,奋不顾身却不求回报的九饼。
她擦干净眼泪,吸了吸鼻子,“九饼,我答应你,以后再也不会跟你说这些冲动的话。我会让我的心空出来,然后让你住进来。你等等我,好不好?”
九饼点头笑了,“好,不过也不要勉强自己。”
从那以后,薄荷和九饼之间像是有了属于他们的默契,比起从前更亲近,但关系却没有再进一步。
九饼在医院住了两个月,又休养了一个月,才彻底拆除了石膏,当他的右脚能下地的时候,他感觉自己踩在云朵上,一点儿着地感都没有,他适应了三天,才适应了扔掉拐杖,双腿走路。夏天去他家里看他,说:“‘nine summer’的预约一直不断,你什么时候可以开工?”
“你是周扒皮吗?我刚出院三天。”
夏天突然一口咬在他的胳膊上,像是用了毕生的力气,很重很重。
九饼疼得“哇哇”叫,又不敢直接从她嘴里拔肉,因为那会更痛。
好不容易,夏天自己咬得牙酸了,才松了口。
这是她第二次咬他,也是最后一次。
九饼委屈地揉着自己的胳膊,“你至于吗!我不就是随便吐槽一句你是周扒皮,你是属狗的吗你!你看看,上次你咬的牙印还没消呢,真是旧伤未愈又添新伤。”
夏天忍着内心的酸楚,公事公办地说:“那我提醒你,下个月就要交房租,而且我爸说你分期的债务如果下个月再不打到账上,他就要上门要债,到时候我可拦不住。”
九饼又痛又烦躁,摆了摆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
薄荷拎着一袋水果开门走进来,夏天看她熟门熟路的样子,眼底便浮上一层酸涩,连忙用打招呼掩饰了过去,然后对她说:“我马上就快考试了,陪跑业务我顾不过来,我把微信号转给你吧!你和九饼搭档,一定能比我们更默契。”
“好,我先替你管着,等你考试结束我再还给你。”
夏天笑了笑,“不必了,我一定不会报考滨海的大学。”
她把事情都交代完,一刻都没有多留就赶紧告辞,九饼和薄荷以为她是考期将近,都没有太在意。
这是她和九饼最后一次见面,她看着九饼现在满面桃花的样子,忽然就觉得很不服气,凭什么她在痛苦,他在笑?所以她狠狠咬了他一口,这一口是还他带给她的痛。从此以后,一别两宽。
夏天回到家,忽然看见桌上有一封信,字很丑,她把信打开来看,竟然是她爸爸写的。
“夏天,你就快毕业了。你一直说你毕业以后要搬出去,以前我不允许,是因为怕你吃亏、怕你被欺负,但你长大了。你告诉我你妈妈以前一直强调给我的话,她常说‘你的饼没有温度’,我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现在我知道了,我会拉着手推车,到处去卖饼,到处去陪伴。第一代祖师爷说,‘一个饼,一个故事,一个人生’。等我收集了365个故事,我就回来,天天说故事给你听,在我回来之前,你也可以离开家去追你的梦,去找你的故事,哪天你看到了我,也可以跟我买一个饼,说你的故事给我听。”
夏天拿着信纸,嫌弃地吐槽,“爸,你好老套,都什么年代了还写信,而且字好丑,我才不要跟你买饼呢,我吃够了……”她笑着笑着,眼泪就掉了下来。终于,爸爸想通了,她相信等她和爸爸重逢的那天,爸爸的饼一定会更加好吃。
操场上,九饼刚跑了几步就累得气喘吁吁,太久没有锻炼的他体能已经大大削弱,还不如每天都在跑步的薄荷。他试了好几天,还是一样的状态,就有些气馁。
“薄荷,我觉得,我可能废了,再也跑不起来了。”
薄荷弹了他脑门儿一下,鄙视地说:“以前那个不认输的九饼呢?这才试了几天你就要放弃?难道你不想再体会多巴胺分泌带来的那种愉悦感了吗?”
“可是我真的没有力气啊!”九饼敲了敲右腿,“可能腿已经摔坏了。”
“乱讲!你的腿没有一点儿问题!你就是体能下降,所以增加锻炼才是现在最要紧的事儿。”
九饼想溜,薄荷一把抓住他的后衣领,“你要是不给我跑完五圈,就不要想回家。”
她把九饼重新推回跑道上,像从前九饼鼓励她一样,推着他的背,“速度不用太快,调整呼吸,调整节奏,慢慢来……”
九饼感受着身后传来的力量,做了个深呼吸,然后强撑着自己往前跑去。
薄荷一会儿推着他,一会儿又跑到他的前面让他追,然后不断地鼓励他:“九饼!加油!你可以的!”
九饼大汗淋漓,气喘吁吁,“我怎么觉得这一幕很熟悉?”
薄荷开心地笑,“跟你学的啊,从前你是我的领跑员,现在我是你的领跑员,我们做彼此的领跑员,带领对方去看更美好的世界,好不好?”
九饼的腿像是灌了铅,本来都提不起来了,听到薄荷说这番话,忽然就像加满油的汽车一样,“嗡”地一踩油门,向前蹿了出去。
他看着身边的景色不断倒退,感受着汗水从额头流下来,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了笑容。薄荷,说要做他的领跑员啊,他们这一辈子要是一起这样结伴跑下去,该多好……不过他还是更喜欢做薄荷的领跑员,领着她走向幸福的人生……
所以他不能放弃,不能半途而废,一定要尽快恢复状态,跑得比薄荷快!
在这个信念的支撑下,九饼用了一周时间就恢复了体能,已经可以轻轻松松跑十公里以上。很快就又重新开始了陪跑员的工作,只是这一次,身边的人从夏天换成了薄荷。九饼很快就在滨海声名远扬,有一天,他收到了一个特殊的邀约,对方是一个富二代,要去美国跑马拉松,希望九饼可以陪他跑完全程。
看到“美国”两个字,九饼眼珠就转了转,十分心动,再查了查,这个全马的举办城市竟然就是麦子大学所在的城市。所以他自作主张接下了这个邀约,刚好全马举办时间是暑假,他和薄荷还可以在美国停留一段时间。
他希望能带着薄荷跑到麦子身边,因为他感觉得到,薄荷心里还有麦子的位置,每次她看到关于“美国”或者“物理”的字眼儿,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黯然神伤。麦子已经成为薄荷心里的结,他想帮薄荷打开这个心结,要么勇往直前,要么彻底放下,不能再这样自我折磨下去。
当九饼把去美国的行程安排告诉薄荷的时候,她怔住了,像是一台被人按了暂停键的电视,脸上震惊的表情保持了很久。她从未想过自己可以去美国,她一直在努力忘记麦子,虽然越想忘记,记得越是清晰。
九饼试探着问:“就当去免费旅游,你不会拒绝的吧?”
薄荷一个激灵,反应过来,马上说:“我当然不会拒绝。”否则一定会被当成心里有鬼吧。
于是大一暑假,他们便飞向了美国,飞向了麦子生活的城市。
到了当地之后,那个叫吉米的富二代就来机场接了他们,然后说:“其实我不是想让你来陪跑,我希望你能来替跑。”
九饼愣了愣,“替跑?这也行吗?”
“反正在外国人眼里,华人长得都是一个样子,而且我跟你本来就挺像的。”这也是吉米选中了九饼的原因。
九饼人都已经到了美国,还能说“不”吗?只好答应了。
吉米高兴地说:“只要你拿到那个跑完全马的徽章给我,我就付你之前谈好的薪水。”
九饼好奇地问:“你为什么要那个徽章呢?”
“因为我跟同学打赌,如果我能跑完全马,他就给我当一个学期的小弟。”
九饼和薄荷对视一眼,心想富二代的世界真是荒唐,就为了这小小赌约,就花了巨资将他们从国内找来。
吉米把他们送到酒店,然后告诉了他们全马的时间、地点,最后问他们:“你们有国际驾照吗?我的车可以留下来给你们开,离比赛还有两天,有车比较方便。”
九饼也不跟他客气,直接说他有国际驾照,吉米便把车钥匙留给了他们。
吉米走后,九饼兴高采烈地问薄荷:“要不要出去兜一圈?”
薄荷摇了摇头,“我不去了,我要睡一觉,倒时差。”
“那好吧,晚饭餐厅见。”
薄荷回到自己房间,却怎么也睡不着,只要想到她和麦子学长站在同一块土地,呼吸同一片空气,她就觉得心烦。她努力让自己不要去想,可却徒劳无功。
薄荷在床上辗转反侧的时候,麦子却已经熟悉了这个城市的地图,康奈尔大学就在离酒店五公里的地方,开车过去二十分钟足矣。但他现在弄不清薄荷的想法,他不知道薄荷到底想不想见麦子。
晚饭时间,九饼刚想问薄荷想不想出去转转,薄荷就抢先一步说:“等下我们换好衣服出去跑步吧,既然收了吉米的钱,就要以最好的状态去应战,帮他完成这场马拉松。”
九饼说“好”,趁着回房间换运动服的时候,把去往康奈尔的路线默默记在了心里。
从酒店出来之后,九饼就一直带着薄荷往那个方向跑,薄荷并不知道他的用意,跟着他一起跑着,他们俩的速度并不快,一边跑还能一边聊着天儿。
“不知道夏天考得怎么样?录取结果也该出来了吧?”
九饼说:“我给她发过几次信息,她都没理我,可能是忙着毕业旅行、毕业聚餐之类的,正忙吧。”
“希望她能如愿以偿,考去首都。”
九饼跑得比薄荷快,所以他转过身体,面对着薄荷,倒退着跑,“那你呢?你有什么心愿吗?”
“我?”薄荷看了看繁星闪烁的夜空,“我只希望顺利毕业,进一家正能量的媒体公司做新闻记者。”
“这是理所当然肯定会发生的事儿呀,算不上什么心愿吧。”九饼试探着问,“难道你就不想也考个美国的研究生?继续在学业上深造?”
薄荷淡淡苦笑,“留学美国的学费加生活费我哪里负担得起。”
“你负担不起还有我呀!”
这话十分耳熟,薄荷记得麦子也曾经说过类似的话。她没有说话,又跑了一段路,抬起头一看,路标竟然写着:康奈尔大学,直行200米。薄荷忽然一口怒气就从心底冒了上来,“赵玖秉!你究竟是什么意思?”
见薄荷停下了脚步,九饼连忙跑了回来,装傻道:“什么我什么意思?”
薄荷指着路标,“你故意带我来这里对不对?你在试探什么?我说过,我会让我的心空出来,但我不希望由着你去试探!”
九饼看她生气,嗫嚅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没有想试探你什么,我只是觉得,你一直忘不了麦子,为什么不好好跟他见一面,谈一谈,你们俩之间没有跨不过去的鸿沟,你可以来美国上学,他也可以学成后回国,为什么非要弄得好像隔着银河的牛郎和织女似的,现在是什么年代了,完全没必要啊……”
“我的事情不用你管!”薄荷转身便往酒店跑,“如果你再擅自帮我做决定,等回国之后,我就不再帮你打理陪跑业务,我们分道扬镳!”
九饼赶紧追着她,各种解释、各种保证,一路说得口干舌燥,薄荷的脸色才稍微缓和了些。
站在酒店电梯前,九饼拿了瓶水给薄荷,薄荷接过去之后说:“其实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有些事情你不明白,所以请让我自己去处理。”
九饼哪敢再说什么,只是一个劲儿地点头。
滨海高中每年都会让毕业生把录取通知书的邮寄地址填成学校,由学校统一签收,然后再举办一场声势浩大的“录取通知书分发大会”,让全校的学生到场一起为这些考上心仪大学的学长、学姐加油,也为自己即将到来的高考鼓劲儿打气。
操场上黑压压一片,夏天的录取通知书拿到了手,她终于考上了首都医科大学!她实现了自己的理想,马上就要离开滨海去首都了。裘小乐在她身边十分羡慕地说:“早知道首都的大学这么容易考,我就不报考滨海大学了。”
夏天白了她一眼,指着自己的满脸痘痘和超深黑眼圈说:“容易?你再说一遍?”
裘小乐嫌弃地推开她,“好啦好啦,知道你每晚通宵看书很辛苦啦!”
“裘小乐,帮我个忙。”夏天对着裘小乐耳语了一番。
裘小乐露出了贼贼的笑容,“你有种!我帮你!”
露天会场的讲台上,校长正在慷慨激昂地总结今年的成绩,展望明年的未来,突然麦克风就没了声音,他奇怪地敲敲麦克风,还是没有声音。
裘小乐拿着把剪刀,飞快地从配电箱那边跑过,然后给夏天发了信号。
天空很蓝,太阳很大,强风把夏天的学生裙吹得“啪嗒、啪嗒”响。夏天毫不在意风势,坚定地往教学楼的边缘走去,站在天台往下望,底下是一片黑乎乎的学生,大家的视线逆着阳光看着那个手腕上绑着红色气球、马尾被风吹扬的女孩儿。
女孩儿站稳后,对着底下的群众大声宣告:“我是三年四班的夏天,我有一个喜欢的人,但他喜欢的人不是我。”
底下的学生一片哗然,好酷哦,单向的表白!
“这份感情我一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所以想在离开滨海的前一天,把这段感情做个了结。”
底下的同学们叫喊拍手给予夏天鼓励。
夏天略带酸楚地说:“喜欢你的日子很甜、很酸、很美好,可惜我给不了你一样的感觉,希望你跟她,可以过得很好,我一定也会找到那个,愿意陪我跑到终点的人。”
夏天擦掉眼泪,高举红色气球,“青春,就是要谈一场会痛的恋爱,毕!业!快!乐!”
红色气球飞上高空,站在夏天背后的裘小乐又抽出了她那把明晃晃的剪刀,上千个彩色气球被她一刀剪断,同时冉冉升到了空中。
夏天默默站在天台上,和气球道别,像是跟自己的青春道别,也跟这份感情道别。
一切或甜或酸的回忆,就让它们永远停留在记忆里,她要迈向更勇敢、更宽阔的人生。
薄荷和九饼一早就在吉米的带领下到了马拉松比赛的现场,吉米领到两个号码牌,一个给了九饼:“记住,你叫庄吉米,不用跑得太快引人注意,混在中间的人群里,拿个中不溜的名次就可以,最重要的是,你必须记得去拿跑完全程的那个纪念徽章。”
“我知道。”九饼贴好自己的号码牌,又帮薄荷贴好,然后跟吉米碰了碰拳,信心满满地说:“等我们凯旋!”
发令枪一响,浩浩荡荡的人群就朝前跑去,薄荷和九饼都不是第一次跑全马,整个赛程对于他们毫无难度,再加上不用争夺名次,所以跑得特别从容。
九饼聊起第一次在马拉松比赛碰见薄荷的情形,嘲笑她,“那时候你可真弱,刚跑了两公里就瘫倒在地,幸好那次不是全马,否则我都没力气拖你到终点。”
“要不是我,那次你能拿头奖吗?你都没有给我分奖金,太不够意思啦!”
“可是我后来免费将你训练成马拉松选手了呀!”
“好吧,马马虎虎算你够意思。”正说着,薄荷的眼神突然定住了。
他们慢慢追上了刚开始跑得快,中段体力跟不上的人群,九饼顺着薄荷的目光看了过去,就看见变壮、变黑了的麦子正牵着一个女孩儿的手,鼓励她向前跑去。
那女孩儿个子不高,皮肤很白,眼睛又大又圆,像个洋娃娃一般,她边跑边跟麦子撒娇:“我真的没力气了啦,再跑下去可能真的会猝死哦!”
麦子见她步伐越来越慢,干脆用一根早就准备好的绳索,一头捆在了女孩儿的身上,一头捆在了自己的身上,拍了拍她的头说:“我跟你一起,你跑到哪儿,我就跑到哪儿。相信自己,要勇敢,你可以的。”
薄荷的眼眶立刻就湿润了起来。麦子果然已经不是她的麦子,他身边已经有了别人,他也会对别人说那些鼓励的话,而她,是不是早就已经被他遗忘?
她不想看麦子和新女友卿卿我我,就加速,轻而易举地超过了他们。九饼连忙追了上去,跑了很远之后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这才一个学期,麦子竟然这么快就找到新欢了?
薄荷跑得太快,心里又在想事情,转弯的时候便没有注意到地上有一个矿泉水瓶,一脚踩了上去,整个人就往前栽去,趴在了跑道上。
九饼紧跟在薄荷后面,想把她拉起来,她却趴在地上不肯起来,眼泪一滴一滴砸在跑道上。她痛恨自己的软弱,不就是看到麦子已经有新女友了吗?为什么要哭?
薄荷埋住了自己的脸,可是九饼没有,所以麦子追上来之后就看见了他,很快就认出了地上的身影是薄荷。
他对九饼说:“我来照顾她,你去接着跑完全程。”
九饼不愿意,“还是我来照顾她,你们去跑吧!”他指了指跟在麦子身边的女孩儿,那女孩儿一见可以休息,已经自动放弃坐到了跑道旁边的草地上。
麦子无奈地说:“我跟她的体力都耗得差不多了,我们就算跑下去也到不了终点,你去吧。”
薄荷不想辜负客户的嘱托,所以就擦了擦眼泪,坐了起来,对九饼说:“我在这里等你,你不要放弃比赛。”
九饼看薄荷的脸色已经淡然很多,就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久别重逢,薄荷和麦子也需要空间来聊一聊。
薄荷知道自己在跑道中间很碍事儿,便站了起来,踩到矿泉水瓶的右脚崴了,疼得钻心,所以她单脚蹦着去了跑道外的草地上坐下,很快大赛组委会的急救人员就闻讯赶了过来,给她做了应急处理,又给了她一个冰袋让她敷着。
急救人员问薄荷要不要去医院,薄荷感觉已经好多了,就说不用,她在这里等朋友回来接她。
麦子带来的姑娘却抓着急救人员说:“我想去医院,我……我喘不过气来……我怀疑我窦性心动过速……”
急救人员给她做了个简单的检查,说她没有问题,但是她依旧坚持要去医院,急救人员只好让她上了本来准备用来接薄荷的担架。
麦子想留下来陪薄荷,那女孩儿却说:“陈迈,我害怕,你陪我!”她说的时候泪水涟涟,十分惹人怜惜,麦子只好对薄荷说:“等我把她送去医院,我们再约时间聚一聚。”
薄荷淡淡地“嗯”了一声。麦子走后,她却又把脸埋进了臂弯,眼泪不停掉落下来。
九饼终于跑完全程,拿到那个徽章,送去给吉米之后,就打了辆车赶回来找薄荷。天色已经渐渐暗了,薄荷一个人坐在偌大的草地上,显得格外的孤单。
“怎么就你一个人?麦子呢?”
“他女朋友不舒服,他陪她去医院了。”
“你也受伤了,怎么不带你一起去?”
“我没事儿。”薄荷手撑着地,站了起来,“就是崴了一下,冰敷了一下午,已经不疼了。我们回酒店吧。”
“好。”
九饼背起薄荷,“这附近不好打车,我们去路口那边。”
薄荷趴在九饼的背上,心事重重地说:“我们改签机票,明天就回去好不好?”
“为什么?不是说好要去纽约玩儿的吗?”
“麦子说,想找我们聚一聚。”薄荷声若蚊蝇,“我觉得这种聚会很尴尬,不想去。”
夕阳下,九饼背着薄荷慢慢走在林荫大道上,风迎面吹来,十分舒爽。他慢慢地对薄荷说:“我小时候很怕泥鳅,看见泥鳅就会哭,所以同班同学总会抓泥鳅在回家的路上来吓我,我几乎每天都是哭着回家。我的狠毒妈妈,直接买了两条泥鳅,逼着我一手抓一只,抓了一下午,后来我就再也不怕了。”
九饼语重心长,“有时候我们害怕的东西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的心魔。薄荷,你明白我在说什么,对吧?”
薄荷明白,她怎么会不明白。对于现在的她来说,麦子就是那条“泥鳅”,想起他会哭,听到他的名字会哭,看到他会哭……只要碰到跟他相关的所有事儿,她总是会忍不住失去控制。
她一直自欺欺人,时间会带走一切伤痕,只要她静静地,不去想、不去碰,总有一天这个伤口会结痂,她会忘掉那个人,从此对他无动于衷。
可是半年多了,她做不到。麦子是第一个走进她心里的男人,是第一个懂她的男人,是第一个她幻想着可以共度一生的男人……他在她的记忆里温暖、有力、完美无缺,她走不出到处都有他影子的回忆。
“可是九饼,我宁愿每天哭,也不要去抓‘泥鳅’。”
“为什么?”
薄荷微微叹气,“他已经有女朋友了。”
“那又怎样?他只是有女朋友,又不是已经结婚了。”
“我不想成为第三者。”薄荷吸了吸鼻子,脸贴在九饼的背上,“我讨厌小三,我憎恨小三,我这辈子都不会原谅小三。”
“是不是跟你妈妈有关?”
“我妈妈……你知道多可笑吗?她出轨的对象是我的表叔,我爸爸的远房表弟,我表婶因为这件事儿自杀,差点儿死掉,后来虽然抢救回来,但也因此离婚。两个本来可以很幸福的家庭,就因为我妈妈和我叔叔的自私和放纵,从此化为乌有。我真的很恨她,所以我绝对不会跟她一样,我不会介入任何人的感情,我宁可一辈子单身、一辈子后悔、一辈子懊恼,也不会去破坏麦子和他的新女朋友。”
薄荷还是第一次跟九饼诉说她爸妈离婚的真相,九饼震惊,他完全不能把那个非要塞两千块钱让他带给薄荷的朴素阿姨和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联系到一起。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感觉到背上的湿意越来越明显,薄荷一定在哭,他的心很痛,他不想再看见薄荷哭了。
薄荷齉齉地说:“九饼,我们不要见麦子了,也不要去纽约玩儿,我们直接回国好不好?”
九饼不想勉强薄荷,便点了点头。
回到酒店,麦子的电话就打了过来,九饼听见薄荷轻轻跟他说:“抱歉啊学长,我们明天就要回国,没有时间再聚了,下次吧!”
麦子的声音里有掩饰不住的失望,“现在找个地方坐坐呢?”
“恐怕不行,我脚受了伤,不太方便出门。”
麦子不死心地说:“那我去酒店看你,把酒店地址发给我。”
薄荷依然柔声拒绝,“太晚了,下次吧。”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钟的沉默,麦子有些难过地说:“那好吧,有机会我们再聚。”
麦子到美国之后,课业繁重,很少与国内的同学联系,一是没有时间,二也是害怕知道薄荷的消息。薄荷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他很惊喜,以为有了一线希望。
可现在他才知道,一切都是他自作多情,薄荷出现在纽约能代表什么?能代表她是为了他才千里迢迢来到这里的吗?并不是,她只是和九饼一起来这里做一单陪跑业务。他们分开这么久,以九饼对薄荷的关心和喜欢,他们应该早就在一起了吧,所以她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拒绝他的约会请求。
麦子叹了口气,又去了实验室。
九饼看着薄荷挂掉电话之后情绪崩溃地大哭,走过去轻轻抱住了她。他能感觉到薄荷对于麦子的爱意有多强烈,因为他对薄荷的感情比这还要强烈千百倍。他不希望薄荷跟他一样受求而不得的苦,也不希望薄荷跟他一样处在遗憾当中,所以他把薄荷安慰睡着之后,偷偷抄下了她手机上麦子的电话号码,然后捏在了手里。
可是当他醒来的时候,就发现那张纸条不见了,他到处找,最后在垃圾桶里发现了撕成碎片的纸条。他明白过来,薄荷并不希望他干涉她和麦子之间的事儿。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麦子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还是非同寻常吧。
九饼黯然神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