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巧这人正是在门口迎客的何妈妈。见得童牛儿拧眉立目的模样,闻着喷人窒气的酒味,倒吓得不轻。还以为他要如何,抖着道:“童大人——童大爷——您绕过我罢——”童牛儿见她如此,愈加地急,一把将她搡到地下,伸脚踩着逼问道:“少罗嗦,且说,今日是几月几日?”
何妈妈挡着童牛儿晃在自己面前的巴掌,躲闪着结结巴巴地道:“今儿个是——正月——初七罢?”童牛儿还不肯饶,问道:“确准?”何妈妈点头道:“老身早晨——看过黄历——黄道吉日——宜婚嫁——出行——”童牛儿不再听她嚼舌,收脚后兴冲冲地地向楼上去了。
何妈妈见灾星远离,这才慢慢地从地上爬起。一边拍打着身上的尘土,一边忿忿地在嘴里嘟囔着不堪言语发泄愤恨。以为这小儿可恼,不肯给自己留一点颜面在。自己也是五十几岁的妇人,他怎地就能这般轻贱地踏在脚下恣意侮辱呢?何妈妈却忘了自己的所作所为尽是叫人瞧不起的,又凭甚么博下别人的尊重?
其实春节刚过,除夕夜里的鞭炮之声还犹在耳,童牛儿本不该想不起来此夕何夕。但这些时日他实在是忧烦得太过厉害,连春节里也不曾放松过半点牵挂的心思,叫吃也不香甜,睡也不安然,任事都在恍惚里度过,是以倒不记得了。
不过就在马上忍泪望月的那一刹,童牛儿却猛地想起,按照往年惯例,每到正月十五元宵节这一天,京城里都要扎束彩灯来粉饰太平。到那时,遍地花火,尽显灿烂,岂不是放火的最好时机?这个念头刚一出现时,童牛儿也被骇得惊讶,自觉得够阴狠。但想着剑阁被困,救援无策,还能如何?也只好这般。
回到房中,见端木蕊、林凤凰、霍敏英和白玉香四人正围坐在火炉旁品茗清议。但各个愁苦满面,显然都没有甚么堪用的计较在。童牛儿虽想起一个,却不敢和她们说,以为必要惹来骂声一片。只好暗道:且叫你们都做仁义事罢,丧天良的我来,看老天能将我如何?大不了若雪生的孩儿没**。
但转念又觉得好笑,想:银若雪本是雷怒海的女儿,就算生的孩儿没**,也是雷怒海的报应,和自己不相干;只怕唐婉莲生的孩儿若有残缺,却是自己的应得,该如何是好?但现在这样的念头也烦扰不了他多一会儿,童牛儿一心只想着如何能帮助剑阁四侠和林猛等人脱离锦衣卫和官军的围困,别的什么已经顾及不得。
四女见他进来,都忙起身。林凤凰转头向在门口立着的小丫头道:“快去给童大哥安排些热的吃食。今儿外面冷得厉害,童大哥奔波到现在必定饿的紧,且喝点酒暖暖身子吧,当心冻坏了。” 小丫头听她说得急促,知道这番关切是出于真心,心里觉得高兴,以为童牛儿总算又找到个真心待他的,叫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凄凉。至于马上要嫁给童牛儿的那个五将军银若雪,小丫头却不看好。以为童牛儿与她差距巨大,怕不会长久,早晚总要分开。
其实人间的许多事大抵都是如此,很难有什么让人惊讶的意外在。因为世事发展内在规律在左右着,而不是人力能改变的。而这也正是让人觉得无可奈何的地方,就是不能都遂人意。
端木蕊接过童牛儿脱下的大氅挂在壁上,道:“大哥,可想到什么好办法?” 童牛儿明知她所问为何,却因为没什么可说的而不愿意正面回答,只吱唔着道:“要什么好办法?” 端木蕊聪明非常,听他这样说,立刻明白,道:“看来你也是一筹莫展呵。” 童牛儿见她倒是领悟的快,微笑着点头。但转脸见白玉香颊上泪痕犹在,又忙把笑容收敛起,以为这个时候任凭自己怎么逗弄,她们几个怕都开心不起来。
霍敏英心里最牵挂的自然是自己的弟弟。想着他年纪稚弱,此时正在被官军围困的剑阁之上,吃也不得吃,喝也不得喝,怕要多受困苦,心疼得愁眉紧锁;白玉香自然最挂怀林猛,这番情欲上的折磨却比别人都厉害;而林凤凰不但牵挂着哥哥,更在意义父翁九和其他人的安危。她当初在剑阁上呆的时间虽然不长,但众人对她赤诚相待,叫她好不感念,至今也无法忘怀。林凤凰本是个心地良善,最受不得别人的好,总要记在心里,是以也就牵挂的分外厉害。
童牛儿一边吃饭,一边与她几个闲聊,不时地用言语开导。但他也说不出个能救剑阁众人的主意,四女自然也就无法释怀,照样紧锁双眉,郁郁不乐。童牛儿看着疼惜,忍不住道:“休如此,我保管在正月十五前后把你们的亲人都救出围困,让他们平安无恙。”
四女哪里肯信?都以为童牛儿说的是安慰她们的言语,仍旧都沉默着,各个面有戚容。童牛儿见了暗自咬牙,以为就算是用火烧京城这种狠毒到绝地的办法,就算是把诺大个京城都烧成一片白地,只要能救出剑阁四侠等人,叫四女得展容颜,也都值得了。
童牛儿原本还没有多少胆量干这等断子绝孙的恶事,但此时他却下定决心要这么干了。因为他觉得事情已经逼迫到这个地步,没有了可以回旋的余地,让他无从选择,只能如此了。
但想要这么干是一回事,真的干却又是另一回事。童牛儿一夜无眠,慢慢地把计划想得周全。同时也暗自惊讶自己真的是个作恶的天才,这么多的计算怎么一下子就能想得出来呢?转脸见被夜光笼罩的端木蕊的脸庞上仍旧一片哀戚,知道她的梦里也在挣扎,正为如何救出父亲和其他剑阁英雄而发愁呢。
剩下日子里童牛儿一直在忙碌,经常整晚都不回来睡。四女见他如此,自然担心。但问起他,童牛儿却只是笑着,不肯说什么。
银若雪也很少能见到他,暗自觉得奇怪。近来两个人的关系虽然僵持,但目下大婚在即,正是忙碌的时候。银若雪偏偏又想着要把婚礼办得风光好看,来为自己和爹爹挣一份颜面出来,叫朝中有女儿要嫁的都羡慕。此时找不见童牛儿,她岂能不着急?
再有肚子里的孩儿也挣扎得越来越厉害,时刻提醒着银若雪,让她想着要把童牛儿紧紧地抓在手里,不能让他有什么闪失。不然孩儿生下来时,他这个该死的爹爹却没了踪影岂不是最糟糕的事?去向哪里给他再找个爹出来?
可童牛儿偏偏就不肯出现,把银若雪急得好不焦躁。无奈破例遣人去春香院里问,得来的消息却说那里也没有童牛儿的踪影。银若雪听说如此,不禁恼得咬牙暗恨,却越加地纠结在“当初怎么就被他迷惑了心窍,肯一心一意地爱上他了呢?”这个问了自己无数次的问题上。但知道此时后悔已经来不及,只能这样任凭如何地向前走,没有了可以反悔的余地。同时也才知道女儿在选择夫婿上其实都最马虎不过,只任凭着一时的喜好冲动左右着自己而铸下不能改变的大错。到最后弄得满心苦涩,却不能对任何人说起,只能自己吞咽。
这份委屈其实是最折磨人的,只因为一切都是自找,怨不得任何人,所以也无处发泄,只能和自己较劲。
雷怒海秉性奸猾,最擅长察言观色。见女儿常常闷闷不乐,不用问也能猜得出为了什么。有心让人教训一下童牛儿给女儿出口恶气,但想着二人马上就要大婚,总不能让童牛儿带着伤去当那个新郎官吧?一旦传扬开去,别人说起来口舌轻巧,但听着又成何体统?还不都要怨怪自己这个岳父太过心狠手辣?
再有银若雪已经怀下了童牛儿的孩儿,怎么说都无法和银若雪分开了。自己还怎么去招惹?怎么招惹怕都是错的,怕都讨不来女儿的欢心了。想到这里,雷怒海不禁再一次后悔当初不该过继个女儿,要是个男孩,怎么会有这些麻烦和苦恼在?
他却不知这孩儿要是个不省心的,男女都一样的要命,根本没有什么分别。
但此时后悔却已经晚了,只能跟着她一起苦恼焦躁,却没个可奈何的办法想。
此时的剑阁已经被围困了十天到头。正如端木蕊所说,吃的倒还差些,因着储备充足,还不缺。就是喝的水越来越少,让众人头疼不已。
这剑阁山势险绝,正在高处。什么都好,唯有一样,就是水上不去,平时只能靠着人力下到半山的泉眼处去担。但此时的锦衣卫却在剑阁四周的泉眼里都投下剧毒将其污染,已经无法再饮用。多亏翁九和心细如发,早想到这一层,把偷回来的水先让喂养的禽畜喝,结果毒死几只正下蛋的母鸡。众人见锦衣卫用心如此歹毒,竟使用这等下三滥的手段,都不禁恨得咬牙切齿。
翁九和知道此时的形势严峻,马虎不得,立刻把山寨里存的饮用水进行严格的管理和分配,不叫一滴被浪费。同时暗暗地祈祷老天爷有眼,能降下一场大雪才好,救下这些人的性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