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一段距离,一座带着后院的石头砖屋出现在我的面前。
小院的地上栽满了郁郁葱葱的各种草药,有些甚至顺着藤蔓伸出了墙外,散发出了一股清新芬芳的香气。
石屋旁侧的几块巨石自然地垒成了一个微型的假山,岩石的顶端铺满了一层厚厚的青苔,石块夹缝间流出的几条清澈的流水浸透了巨石底部,说不上名字的小花草从石底与地面的空隙中探出头,将冰冷的巨石点缀得生机一片。
我单手揽住小普的腰,怀着忐忑的心情叩了叩石屋的木门。
说实话,我很长时间都没有来过这里了,那个老婆婆草药师不知道是否还记得我这个人,但是……我看着小家伙稚嫩的脸上病怏怏地满是痛苦,心中就揪成一团。
此刻为了救他,我别无他法。
背后灿烂的阳光在宽大的木门上映射出了一道深色的投影,我静静地等着,每一秒都无比煎熬,因为我不知道她开门后会如何对待我这个不速之客,甚至我连她是否会开门都不知道。
终于,门打开了。我高大的投影落到了一个瘦小的老妇人身上。
一股浓烈的草药味扑面而来,屋内似乎在蒸煮着什么药剂,空气中隐约能看到一片青绿色的水汽。
“唉,我记得你!”她见到我的第一句话让我欣喜无比。
她还记得我!那求她帮忙的难度无疑就降低了不少。
老婆婆脸上遍布的皱纹动了动,她打量着我抱着的小家伙,颇有兴趣地说:“怎么了?我记得你是没有…….”她语气缓了缓,后半句话戛然而止,她明白后面的内容是无需多言的。
“这孩子突然发了高烧,您看,能不能救救他……”我在犹豫要不要把在木屋发生的事情全盘托出,但想了想,还是觉得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更何况牵涉到了“幽冥”和圣光军团的机密,没必要让一个老婆婆知道得这么清楚。
我简单地补充了一下遇到小普的过程,省略掉了大部分在木屋里发生的事情,只说了我是在森林里偶然间发现他的。
不过好在老婆婆好像对他的来历不感兴趣,并没有多问,我还在担心要是她连着追问起来我该怎么编造莫须有的情节把故事圆过去。
她摸了摸小家伙的额头,眉头随之一紧。
“这孩子……”老婆婆敞开了大门,转身朝着屋内走去,“你把他抱进来吧。发烧看似易治,但突发的起因复杂无比……他现在已经高烧昏迷了,我会尽量帮他。草药的效果不比治疗师的法术药剂和治疗魔法来得快,时间也要相对长些,你坐下来等会儿吧。”
我点点头,露出一个苦笑。
我何尝不知道治疗师的法术效果优于草药,但是眼下我怎敢贸然进龙都找治疗师呢?黑影昨天费力把我送出来,此时若是在风口浪尖上闯进龙都,可能就再也出不来了。
再者,草药的效果虽说起效慢、耗时长,但副作用同样不比治疗术那般猛烈。治疗魔法治愈伤口所带来的反噬会使人虚弱,在后续一段时间里将很难使用具有攻击性的魔法,并且治疗术会不断增加被治疗者的魔法抗性,让其被虚弱的时间向上叠加,到最后,一般的治疗术的治疗效果将会变得微乎其微,甚至被治疗者会对治疗魔法免疫。
相较之下,草药的治疗效果就显得温和许多。
我抱着小家伙坐到了大厅的长椅上,老婆婆背对着我在桌台前捣鼓着什么,一股股不同的清香弥漫在空气中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奇特的异香。
半晌,老婆婆端着一碗褐色的汤药走到我面前。
她吹了吹汤药,舀了一勺递到小普嘴边。
小家伙紧闭的眼睛动了动,头往旁边一歪,把药从嘴边撇开了。
“是不是太烫了?”我顺口问道。
“不烫啊。”老婆婆又吹了吹汤药,表面浮动着的热气并没有多少了,“不是药的问题,我还怕药苦,特意加了甜蜜草进去。而且他发烧昏过去了,即使药烫药苦他也是感觉不到的。”老婆婆再次递过去一勺,但小家伙又把头偏开了。
“怎么回事?”我摇了摇小家伙的胳膊,但他没有一丝回应。
“你来喂吧。”老婆婆似乎想起了什么,表情一变,颇有兴致地把药碗递给了我。
我疑惑地看了看老婆婆,伸手接过了药碗。
小家伙的头枕在我的臂弯里,我抬了抬胳膊让他的头斜起来一些,然后把勺子轻轻地放到他的嘴边。出乎意料地,这次他没有再动头,乖巧地微微合起嘴把汤药吸了进去。
我不解地看着她,问道:“为什么会这样?”
“咳,这孩子想让你喂他呢!”老婆婆笑着说,“怕是和你有缘。”
我张了张嘴,话到了嘴边却被我硬生生地咽了下去。
若是开口辩解起因经过,那后面发生的事情就都瞒不住了。没必要为了一个所谓的缘分说出这么一大堆无关紧要的东西。
“怎么看出来的?”我装作漠不关心的样子,边喂小家伙边与老婆婆有的没的搭着话。
“见的事情多了就看出来了。”老婆婆脸上的皱纹随着她的微笑挤在一起,更显沧桑,我忽然想起,她的年龄好像近八旬了。
药喝完了,她接过空碗,指了指旁边的小房间:“你先去房间歇着吧,等这孩子醒了我再看看情况。现在应该是没有什么问题了,也不是什么严重的病。”
我有些尴尬地回应道:“那个,我身上没有带钱,所以……”
老婆婆摆摆手,毫不在意地转过身子:“医者仁心,我是无所谓要不要钱的。当了这么多年草药师,我发现金钱是最不重要的……”
“哦,对了。那个房间原是一间病房,只是里面很长时间没住人了,可能需要你稍微清理一下。”她背对着我在水池里洗着碗,苍老的声音有些落寞。
我感激地对老婆婆道了声谢,她点了点头,便起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我抱着小家伙进了房间,他身上的滚烫在喝药后退去不少,这让我稍稍松了口气,至少他现在没有生命危险了。
小房间家具简朴,里面只有两张小床和几个种着花草的盘栽。
除了那几盘被刻意有心打理过的盘栽,窗边的布帘和叠的整齐的被褥上面都蒙了一层薄灰,看样子这个房间确实是很长时间没有住人了。
我简单收拾了下床铺,用掸子扫掉了表面的浮灰。其实对我来说,这些都不重要,我是不在意简陋的条件的——因为接下来的日子恐怕会更不好过,而我的心里已经做好准备了。
我把小家伙放到床上,他拧着的眉头舒展了一些,脸上也渐渐恢复了粉润的血色。
看着躺在床上的弱小身躯,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的还是那个问题:要把这孩子怎么办?
我愣愣地注视着小家伙可爱的脸,心中万分纠结,一时间也想不出个什么所以然,因为无论怎么抉择,对我而言都十分艰难。
此外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那就是地图。我必须要知道那张地图究竟是怎么回事!
我坐在小家伙的床边,手指轻捻起脑中浮现出的一抹黑气,将它在掌中环绕着。黑气盘旋在我的手心里,颜色愈发深沉,我吐出一口气,转手向前挥去,房间刹那间陷入了一片黑暗,但这只持续了一次吐息的时间,窗外明亮得耀眼的阳光就再次穿透了进来。
不行,还是太弱了。
我兀自叹了口气,这种程度的实力是不可能逃脱的了圣光军团的追捕的。一旦被他们发现,就只能一个劲儿地逃了……
不经意间偏头一瞥,发现小家伙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里满是鲜红的血丝,看起来迷茫而又无助。
他失神地望向房顶,目光毫无焦距地涣散着,两行清泪从眼角缓缓流下。
“感觉怎么样了?”我小声地问。
小家伙空洞的眼神转向我,薄薄的嘴唇轻微地打着颤。
“我……我做了......一个梦......梦......”
虽然他没说,但我从他刚才的反应就知道,这肯定不是一个什么好梦。
我心里一阵绞痛。不知为什么,一看到这个小家伙伤心成这样,我的心里就会感到无比的难受,难道这就是草药师老婆婆说的所谓的缘分?
我沉默地把他抱了过来,他没有反抗,面对着我坐在了我的大腿上。
小家伙把头靠到了我的肩膀上,啜泣声越来越大。我环抱住他的腰,一只手轻柔地抚着他的脊背,这所有的动作自然得都让我自己感到诧异,我从未这样对待过别人,也从未想过会有这样对待别人的一天。
多年的孤单与心中积压的愤怒赋予了我冷漠无情的性格,它就像是一块无法打破的坚冰,将我与外界隔离开来,但我怎么也想不到,这块坚冰居然会在一个伤痕累累的孩子面前消融于无形之中,而我的身体似乎比我更想安抚他受伤的心灵,那些动作就如同是反射一般,不受控制地就做了出来。
小家伙放肆地大哭着,老婆婆在房间外面绝对听见了他的哭声,但她一直没有进来打扰我们,我也没有。
小家伙把恢复的体力都用在了哭上面,直到把我的胸襟全部浸湿,实在是哭不动了,他才软绵绵地瘫倒在我的怀里。
他剧烈地喘息着,额头抵着我的胸口,整个人都萎蔫了下去,像是魂魄都被抽走了。
小家伙还这么小,我知道他需要很长时间的休息来愈合心灵上的伤口——也有可能他永远都愈合不了,但是我不能休息。我现在是一个异类,我必须要尽快完成我的任务,这样才能安全地活下去。
“小普,”这是我第一次叫他的名字,“我想问你……”
他抬起头看向我,红肿的眼睛里一池澄澈的泪水闪烁着。
“你愿不愿意再去找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