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外面的墙上是种了真正的蔷薇花。随着春日地到来长大,春日地离去枯萎,五巷人都已经适应了。
直到一年冬天。
那年,是苍城最冷的一年。苍城里的长寿老人,几乎没有撑过这个冬日的,街上的乞儿扎堆地在苍城的破庙里,彻夜彻夜地点燃着火苗,打更的、警察,都停了巡逻的工作。
白日出来的人少,晚上更是空无一人。
而恰恰是这一年的冬天,出了事。
苍城新派来了一位市长,姓陆,叫陆明。陆明的太太是省军区何司令长的女儿,即便是陆明没什么能力,中央依旧是派了他来苍城。陆明生得俊俏,男生女相,说的大概就是他这般的人。虽说陆明生得好,但也不妨碍人家绣花枕头一包草。
苍城冷,怎么办呢?陆明虽然没什么本领,这心思还不算坏,便打着招工的名义,让那些穷苦百姓到自家去做仆人,连市政府都招了几名青年壮汉做门卫。市长都这样做了,苍城的富人也纷纷效仿,一时间,苍城那些流浪汉,也尽是被收纳去了。
陆明的政策收到了大力赞扬,他本人更是喜上眉梢啊。
这天,司令长女儿何梅靠着窗正看风景呢,恰好就看到了五巷。
五巷人群混杂,都是一些低矮的楼房,唯独一处高些,却也仅仅是高些。那处墙上,竟开出了一朵娇嫩的粉蔷薇,她十分诧异,便询问道:“这冬日,怎么就有红蔷薇了?”
旁边的女佣眯着眼看了又看,只能看到这含糊的花影,她连日常的花都分不清,更别说这些了,只说道:“是不是这品种奇特?”
何梅听言,嗤笑一声。女佣心知自己说错,何梅打小就是吃遍山珍海味,看惯名川大山的,怎么可能会不知道这小小蔷薇的品种?
下午,不知道陆明从哪里得知的消息,连人带着粉蔷薇,便到了何梅的手上。
红蔷薇不是蔷薇,是布条。
人也不是何梅心里那秀美的,是个干巴而稚气的十来岁女孩,碎布条的衣服,脖子上全是黑黝黝的垢。何梅难掩厌恶,用帕子捂了口鼻,“这蔷薇是你做的?”
十来岁的丫头颤颤抖抖地点了点头,“是的,夫人。”
“你叫什么名儿?”何梅问道。
“李秀。”丫头小声说道。
“那李秀,你现场做一个,给我看看。”何梅让人准备了一些清水和皂,吩咐了女佣将她的手洗净。
女佣下了死手,李秀的手被搓得黑红黑红,清水都换了好几盆,才勉强将指缝搓洗干净。
这下何梅才让人拿了上好的绸缎给了李秀。
绸缎和碎布条摸起来完全不一样,李秀愣愣地站着,有些局促,“用这个吗?”
“用吧,都是老款式了,落在仓库里积灰罢了。”何梅挥了挥手,示意她快点开始。
李秀小心地剪着,生怕这柔软丝滑的丝绸坏了。
白的、粉的、玫的,混扎在一起,再配上绿色,竟以假乱真起来。何梅心里看的喜欢,便说道:“好手艺,若是冬日里多做一些挂在墙头,那我岂不是四季都能看到这美景?”
“那便叫她多做一些,挂在府里如何?”女佣提议道。
“不过是野东西。”何梅看了一眼女佣,摇了摇头,“你就照你之前那样,挂在你家墙上吧。”
李秀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把那些丝绸抱紧了,连地上的那些碎布料也如数捡起。
走出市长府的时候,李秀回过头,未关上的门,隐隐看到女佣们急急忙忙抬着水桶扫地。那朵粉蔷薇,被扔在了门外。
她摸着那些缎子,慢慢回了家。
和市长府不一样,她的家很冷。父母躺在二楼,喝得烂醉。她像往常一样,抱着缎子走进了阳台,关了门。
“姐姐。”一个跟她十分相似,却秀美许多的小女孩从黑漆漆的角落里爬了出来,“你回来了。”
李秀摸了摸小女孩杂草一样的头发,点了点头。
“这是什么?”小女孩问道。
“这个叫缎子。”李秀轻声说道。
缎子比她摸过的所有东西都要柔软。小女孩收回了手,她的脏手印留下来了。
“没事,多干净都没用的。”李秀微笑了一下,她一点点揉着,一点点堆叠着,地上的花也越来越多。
小女孩坐在旁边,认真地看着。屋外的雪纷纷,混着五巷的黑烟,也融成了黑色的雪花,像是一种莫名的祭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