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婶子姓傅,大家都叫她梅婶,看上去虽很苍老,但其实还不到六十。
她租的这个小小的单间,是那种单位集资建房的屋子。
一条灰暗的长长的弄堂,灯光忽明忽暗,两旁摆满杂物,一不小心就会绊倒。
每天清晨开始,各种打闹声,炒菜声,孩子哭声,麻将声,声声入耳。
柳随风反而觉得安心极了,好似又回到了人间。
梅婶并没有问他为什么会一个人昏倒在冰天雪地
同为命如蚁贱之人,对这种事又岂能不明白?
她只问了一句:“孩子,你叫什么名字?”
柳随风不自觉瞟了一眼脚踝,答道:“您就叫我小风吧。”
梅婶笑了:“小风?真是巧,我们家公主就叫雨儿呢。”
公主当然不是真的公主,是梅婶对她的女儿爱称。
提到女儿,她那浑浊的老眼里竟发出了光,连声音都有一种说不出的骄傲。
她的确有资格骄傲。
任何人,能凭自己一己之力从小乡村混到大城市站稳脚跟
而且自食其力半工半读取得名牌大学的博士学历,还是个女生!
这种人不算公主,还有谁是?
喝完汤,他就被梅婶赶去上面休息,他现在的确需要静养。
梅婶的床上空就是公主的床,宿舍那种高低铺。
粉粉的床巾,粉粉的枕头,粉粉的被褥软软的似有残留的体香
粉粉的床头摆放着一个粉粉的相框,粉粉的相框里一个粉粉的女孩正对着他笑
严格来说,这女孩并不算特别惊艳那种,但似乎很耐看。
略带点婴儿肥的小圆脸,月牙眉,笑起来露出唇边深深的酒窝。
酒窝不醉,人自醉。但此处无酒,所以柳随风只能闭上眼睛睡。
他的睡姿很奇怪,身体蜷缩成一团挤在床的角落边缘,双拳紧握环抱在胸口,这奇怪的少年哪怕在睡梦中竟似也在防御状态。
他是不是也有无法言说的痛苦秘密?
第二天雪已住,久违的雪后初晴带来一缕微光透入这小小的房间。
梅婶天不亮就已出去替人缝补浆洗衣物和打扫卫生。
一张破旧的小饭桌上放着一个小小的油纸包,里面是2根小小的油条。
油条还微微冒着热气,香味钻进随风的鼻子,他几乎要忍不住鼻酸。
这时门突然被人推开,一个壮实的少年裹着尚未及消散的风雪走了进来。
他一边搓着手不停的放在嘴边呵气,一边跺掉脚上的残雪渣
看见桌上的油条,他的眼睛亮了,上前一把抓起就要往嘴里塞。
香喷喷的油条离嘴边只有不到1厘米,却再也塞不下去。
因为一只钢钳般的手已握住他的手。任他全力挣扎,也不能动分毫。
还未等他发作,柳随风便已问道:“你是谁?”
这壮实少年没想到屋内居然还有另一个人,一时惊呆都忘了反问他是谁。
还好这个时候,梅婶回来了。
其实公主还有个弟弟,叫傅英剑。
梅婶当年远嫁到这南方小县城,生下两姐弟后不久老公就得了肺癌。
一场大病把一家人打入地狱,是梅婶又当爹又当妈含辛茹苦把俩孩子拉扯大。
这些年为了孩子也没能再嫁,还好女儿争气总算快熬出头。
可仿佛灵气慧根全被女儿所夺,相反儿子从小就调皮捣蛋顽劣不堪。
尤其是步入青春叛逆期后,再加上镇上录像厅里古惑仔电影的洗脑
渐渐开始不再回家,整天在街上跟一帮同样大的孩子厮混。
除了在外实在饿不住了,才能见到他偶尔回来一次。
想到这里,梅婶不禁又开始头疼叹气。
但傅英剑完全不当一回事,听完梅婶解释一通后却仿佛对柳随风很感兴趣。
他眼珠子咕噜一转,看了看姐姐的床,又看了看柳随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拂了拂衣袖,拱手正色道:“原来不知是未来姐夫驾到,小弟失仪!这两根油条就权当小弟的赔礼,还请务必笑纳!”
扑通一声!梅婶和随风不禁同时绝倒!
碰到这种混人,你还能说什么?
随风只能接过油纸包,但他又抽出其中一根递回给英剑。
即便看不到英剑强忍的口水,他也没法不听到他肚子发出的咕噜。
英剑接过油条,俩人同时一把塞进嘴里,发出满足的嘘声。
然后他们看了看彼此嘴角的油条屑,忽然笑作一团。
窗外的阳光越发明媚,把俩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
望着这两孩子,梅婶突然觉得,头也不是那么疼了。
这时,外面天已大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