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灯夜，惊鸿一瞥，至此乱了余生
那日，红莲业火蔓延在整个唐寺仙山。红莲业火扫过之处，琼楼玉宇顷刻间化为一片废墟。
唐柳忆跪在黑玉上，额头重重磕在地面，头皮裂开，有猩红的血渗出。
“求帝君开恩，绕唐寺仙山生灵一劫。”
再烧下去，整个唐寺仙山一脉，那些和自己一同长大的同门手足，怕是都将要被这业火生祭。
呼呼的风从耳边刮过，有人影飘落在跟前。
是萧雨寒。
他一身黑色衣袍，衣摆在风中猎猎作响，俊逸的脸上，眸色清冷，却比那熊熊烈火还要灼人。唐柳忆，你终于来求我了。”他勾着嘴角，语调里尽是嘲弄，如墨青丝被呼啸的山风在烈焰中荡起万丈涟漪。
唐柳忆抬头去看，心中意难平。
随即，他再次叩头，“求帝君开恩，饶唐寺仙山生灵一劫。”
“开恩？”萧雨寒冷冷一笑，声音里没有一丝仁慈，“当初，你可曾饶过我”
他知道，他还在怪他。
八千年前，终于他重新修炼成人形，萧雨寒的父亲萧无痕来找他，因为他体内有罕见的凤魂有助于萧雨寒的龙魄幻化，求他愿为萧雨寒做双修妻，助他稳固帝君之位。
婚后，他才知，他早已有所爱。
呵……。
八千年来，他一直认为是他拆散了他和夏子涵，害得夏子涵走火入魔，心脉受损。
可，若早知萧雨寒已有他心，他绝不会答应嫁给他。
火光依旧肆虐，灼痛了他的眼。
唐柳忆抬头，挺直脊背，运转灵力，将赐予两人的红绳印从体内催出，“萧雨寒，只要你放过唐寺仙山一脉，我自愿将灵印拱手让出，从此不做你和夏子涵的挡路石。
萧雨寒阴冽的眼神在唐柳忆身上停了一会，才恶狠狠道，“唐柳忆，这帝后岂是你想当就当，不想当就不当的？”
随后，衣袖翻飞，他一掌轰出，将灵印逼回唐柳忆体内，“既然你千方百计才换来这个位置，那就好好坐着，我要你亲眼看着唐寺仙一脉在你面前被屠尽！”
唐柳忆被掌力轰退数丈，后背直直撞向山间岩石，落地时，吐出一口鲜血。
萧雨寒又飞身至他跟前，掌心有赤色火焰跳动，“看好了，这是你唐寺仙山三万条生灵的命。”
话落，红莲业火从他掌心腾起，化为一条火柱，若蛟龙游出，所过之处，仙草灵兽神形俱灭，掀起漫天哀嚎。
“不要！”唐柳忆挣扎起身，扑到萧雨寒脚边，“求求你，饶过他们！你有什么，都冲我来！”
唐寺仙山是师父创下的基业，也是他生长、修行的地方。师父闭关前，曾嘱托他，守好这一方净土，护住这数万生灵。
可如今……
“冲你来？”三个字，仿佛从牙缝里蹦出来的。
萧雨寒甩袖，将业火收回，迎风负手而立，“好啊，我要你自剜命丹，赠予子涵。”
他的话，落在唐柳忆耳中，绞碎了他的心。
“自剜命丹？”唐柳忆轻声自喃。
哈，萧雨寒，你可知，我那颗命丹早就给了你……
泪水决堤，朦胧中，唐柳忆恍惚看到，八千年前，唐寺宫外，他也是这么跪在师父面前，求师父帮自己将体内的命丹剖出。
他说，“师父，徒儿一生，所求不过一人，徒儿要去救他。”
唐无涯怒甩拂尘，恨其不争，“愚！愚不可及！”
“八千年前，你为他挡下天雷地火，身消魂散，若不是为师将你三魂七魄附在这绛仙草内，你早就死了！”
天雷地火加身的痛楚犹在身上，可唐柳忆如何管得了这些，“师父，他要死了……徒儿求您…
唐无涯看着才刚刚重修炼成人形的徒弟，轻摇着头，“你可知，若没了命丹，你这一辈子不仅修为无法突破，还将病痛缠身，随时有丧命的危险。”
如何不知？萧雨寒就是因为没了命丹，才要死了啊。
他点头，“徒儿知道。”
唐无涯问，“值得吗？”
他说，“值得。”
……
摸了摸空荡荡的心口，他哪里还有命丹再给夏子涵？
唐柳忆抬起被泪水迷住的双眼，模模糊糊望了一眼唐寺仙山的断壁残垣，凄凉一笑，心中已有抉择。
“我不过区区八千年修为的一株绛仙草，夏子涵乃是修行数万年的灵狐上仙，纵使他内丹受损，又如何看得上我的。”
“怎么，舍不得了？命丹和唐寺，你只能选一个。”萧雨寒一脸冷漠，抬手间，掌心火焰再次腾起。
本就是他唐柳忆害得子涵走火入魔，是她欠子涵的。
况且，像他这般心思恶毒之流，就不配修行！
“等等！”唐柳忆慢慢站直身子，火光将他的眼神映得更加苦楚，“我有办法修复他的内丹，只是……”
“无论什么代价，只要能助子涵修复内丹！”萧雨寒抬手打断她。
哪怕我会死，你也不会犹豫，对吗？
这句话，唐柳忆没有问出口，问，也是自取其辱。
萧雨寒，早就忘了他们的曾经，不再是那个满眼都是他的小神仙了。
唐柳忆笑，笑得发苦，眼神里却都是坚决，“绛仙草，又名复活草，能活死人，肉白骨。我愿以绛仙草的茎肉为引，辅以灵力入药，还请帝君高抬贵手，还唐寺仙山安宁。”
绛仙草的茎肉，那便是他的血肉啊。他已没了命丹，血肉若再亏损，哪还能有活路？
萧雨寒神情微微一顿，心颤了一瞬，又狠狠沉落，“你若敢骗我，我要这整个唐寺为你陪葬！”
长袖一挥，萧雨寒已消失在原地，随着他的离开，唐寺仙山，火光尽灭。
山风中，余音飘荡，“今日起，你便为子涵备药。”
唐柳忆站在风中摇晃，心被拧成一团。
萧雨寒，你就这么迫不及待要拿我的命来换你的子涵吗？
那你知道吗，我并不是舍不得死，我是怕，我死了，你体内的命丹也不得安生。
我舍不得的，始终是你
你何苦拿这唐寺仙山逼我……
他抬着眸，想笑，笑不出来，眼前一黑，轰然倒在地上。
再次醒来，是在仙界，他的忘忧宫。
沈落正在给他输送灵力，见他醒了，便停下问道“你又在拿自己的命来赌？”
沈落是当今神医，和唐柳忆一起长大，后来唐柳忆嫁入天庭，他也来当了神医。
唐柳忆对萧雨寒的爱他是知道的，也知道……
君莫邪忽然飘身而至。
他落在唐柳忆跟前，面色寒凉，“我亲自来为子涵取药。”
他不信他。
所以才亲自前来，否则，以他对自己的憎恶怎么可能会来这忘忧宫。
唐柳忆挣扎着起身，淡淡一笑，“不劳帝君动手。”
话落，左手掌心流出灵力，从右腕催出一株仙草本源。
沈落见状，大惊，“不可！”
“有何不可？”唐柳忆淡淡反问，语气里是不想让沈落说出真相
随后折下一条仙草细枝，送至萧雨寒面前，“拿去吧，往后每日，皆在此时来我处拿药即可。”
做这些的时候，他脸上的血色急速褪去，瞬间白若金纸，额头冒出汗滴。
他生生将自己的本源折断，就如同拿着刀在心上挖绞。
萧雨寒看着他隐忍克制的模样，心口仿佛跟着裂开一道细缝，冷风倏地灌了进去，冻得他眉头一跳。
有那么一刻，唐柳忆以为他是在心疼自己，但很快他就明白过来，怎么可能啊……
果然，下一瞬——
他接过仙草，眼神幽深狠厉，“最好有效果，若叫我知道你只是敷衍我，定要你生不如死！”
说罢，拂袖离去。
他就知道，是这个结果。
萧雨寒走后，唐柳忆再也压制不住，口中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狼狈地跌在榻上。
沈落冲过去扶他，“仙草本源便如同你的血肉，你怎可随意攀折？你的命还要不要了！”
心口传来一阵痛意，他虚弱地攥着锦被，“若能用我这条残命换他余生欢喜，那便最好不过。”
“你真傻！”沈落摇落泪水，“你就没想过，若你魂飞魄散，失去灵脉支撑，萧雨寒体内的命丹会跟着受损？”
唐柳忆凝着沈落，认真道，“所以，你要帮我啊。”
“什么？”沈落的声音带着惊颤。
“我要给萧雨寒生个孩子。”语气，义无反顾。
只要他的灵脉得到延续，萧雨寒也就不会有事。
“疯了，真是疯了！”沈落吼道。
心中的酸涩如潮水涌出，唐柳忆笑得灿烂。
对，他是疯了，不然怎么可能还爱着他，怎么会愿意为他再死一次！
沈落走了，唐柳忆强撑的眼泪才跟着落下。
这时，肩膀处，隐隐传来一丝痛意。
他将衣衫褪下肩头，原本被绛仙草压制住的天雷地火留下的印记，隐隐浮现出几分。
没有内丹，一旦这印记全部浮现，他这具身体，就再也回天乏术了。
他，会死吧……
第二日。
“??你不会真的要给他生孩子吧”沈落将寻来的醉欢散，递给他
接过醉欢散，萧雨寒以灵力将其注入焚香内，随后耗尽半生修为，将自己幻化成第一次修成人形的模样。
才笑问，“沈落，好看吗？”
沈落眼中酸涩，“好看，当年原身是万年难得一遇的唐寺仙山灵狐，自是极美”
唐柳忆望着水镜中的人影，心如擂鼓，仿佛回到了一万六千年以前，他与萧雨寒初遇时分。
那时，他还不是仙界帝后，也不是仙草精灵，只是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狐狸……
萧雨寒果然按时来取药。
他一进忘忧宫，就瞧见立在大殿中央的身影，他的背影瘦削单薄，仿佛一阵风就能将他吹折，竟叫他心中微微一恸。
何时，他竟变得这般廋了？
唐柳忆转头，看到是萧雨寒，当即抿出一个笑。
萧雨寒被这笑刺得一怔，他总是这般对他笑，即使他从未给过他好脸色。
沉寂的心竟燃起火，尤其是他这一身装扮，似曾相识，让他不由自主靠近。
喉咙逐渐变得干涩，萧雨寒靠近的脚步倏地顿住。
不对！
下一刻，他猛地逼近，抬手掐住唐柳忆的脖子，“疯了？”
眼中除了愤怒还有隐忍的渴望，“你竟敢设计我！”
连死尚且不怕，一心为他，又有何不敢？
唐柳忆笑得明艳妖娆，“我是你的帝后，这是你该给我的。”
身体被一道灵力腾空，天旋地转间，摔在了榻上。
萧雨寒欺身而上，玄袍刮过他的脸颊，一道红莲业火从掌心窜起，“信不信，我现在就让你魂飞魄散！”
魂飞魄散……
萧雨寒，曾经我便为你魂飞魄散过一次，可你早就忘了个干净。
唐柳忆眼中飞过一丝痛楚，水汽漫上眼眸，“萧雨寒，如果……如果我真的死了……”
话未说完，萧雨寒一拳砸在他耳边，“死？”
“你若死了，我定昭告四海八荒，宴请满天神佛，超度你魂归太渊！”
心，紧缩、再紧缩，疼到无以复加。
他双手环上他的脖子，含着泪，巧笑嫣然，“我若死了，谁来救你的子涵？”
他这一笑，仿若三月烟火，百世琉璃，绚烂得他移不开眼。
恍惚中，好似记忆深处那道熟悉的人影向他走来。
“神仙哥哥，你还会回来找我吗？”
“当然！小狐狸，待我这次渡劫成功，我就向父君请婚，迎娶你做我的仙妃。”
“听说你们神仙可以娶好几个仙妃，我才不要！”
“傻狐狸，你的神仙哥哥生生世世只会有你一人。”
纱幔轻摇，锦被翻浪，一室生香。
浮浮沉沉间，萧雨寒口中不停轻唤，“子涵，……神仙哥哥定会娶你做我的仙妃……”
将你从前与我心，付与他人可！
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唐柳忆此刻，如天火焚心。
神仙哥哥，原来，你早把对我的诺言都给了夏子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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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唐柳忆薨了，他的神仙哥哥才知道当初的狐狸嫁给了他，可他并没有爱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