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天匆匆而过。
这几日,路毅先是去了七侠镇镇政府办理本地户籍。
结果,接待人员一脸不耐烦的告诉他,外来人士除非有特殊贡献者可以直接落户;此外一律需要在本镇居住五年,缴齐五年的税款,然后再找当地人作担保,方可落籍。
听着那熟悉的口吻,无奈的路毅又去找邢捕头,从邢捕头嘴里得知。
原来那一波人质里,除了路毅,其他人都选择领路费路条回家,县衙因此只成立了一个‘相关遣送人员办事处’的临时接待窗口。
落籍的事就只能按规矩,找六房中的户房办理,而户房文书并没有接到‘特事特办’的通知,还以为他就是个普通的外来者。
邢捕头告诉路毅他会去找娄知县批个条子,让路毅不要急,可能还需要等几日。
……
同福客栈,后院。
郭芙蓉正倚靠着石磨嗑瓜子,看着白展堂在佟湘玉的指挥下往院子里搬箱子。
突见路毅耷拉着脑袋,从后门走进来,便问道:“小路,你那户籍还没办下来?”
路毅走到她身边,也抄了一把瓜子,“邢捕头找娄知县要批文去了,说是还得等几天。”
郭芙蓉听了很是不屑,“等几天?邢捕头的话也能信?你有的等了。”
路毅也是无奈,瓜子吃嘴里都不香了,“习惯了,能给办就好。老白你这是干嘛呢?”
白展堂最后将一个大箱子放在地上,震得地面尘土飞扬!
抬手锤了锤后腰对路毅说:“大嘴刚好没几天,掌柜的又开始抽疯了。”
“怎么回事?”
“都是那个比武招亲的杨蕙兰闹得。弄得大嘴差点相思成疾不说,也不知戳到掌柜的哪根神经了,非要把自己的嫁妆抬出来晒晒。”
这时佟湘玉也走了过来,没好气的说:“咋了嘛,说谁发神经呢?额自己的嫁妆,额还不能拿出来晒一晒了?总是放在箱子里,捂发霉了怎么办。”
白展堂听了这话,无奈的说:“你这嫁妆又不是绣衣锦被,怎么可能发霉。”
佟湘玉小声的回应:“拿出来通通风,免得生锈嘛?”
“这都是江湖上的有名的利器,没一块凡铁!还能生锈?”
“就因为它们都是名刃利器,才需要好好保养。你啥时候见大嘴的菜刀保养过?”
“行行行,箱子我是帮你搬下来,里边的东西你自己翻出来晒吧。”
白展堂扶着腰走到石磨处,挨着路毅坐下,和他一起嗑瓜子。
而听了半天的郭芙蓉好奇的不得了,跑到佟湘玉身边,“掌柜的,我来帮你。哇……这都是,这些都是……”
随着郭芙蓉一件一件的从箱子里往外拿,白展堂如数家珍的说道:
“那是判官笔…”
“哦,这是流星锤…”
“你右手拿的是狼牙棒,左手是开山斧…”
“那是夺命锁,你别乱玩…”
正说着,只见郭芙蓉又从箱子里拿出一把造型不凡的宝剑,
“那是倚天剑…”
倚天剑?
不同于之前傻大黑粗的名字,路毅听了这三个字手里的瓜子撒了一地。
赶忙走过去从郭芙蓉手里拿过宝剑,反复看了看,对着白展堂问道:“这是倚天剑?”
“对啊,倚天剑。”
“峨眉派不是还在呢嘛,这剑落在你们手里,他们就没来找麻烦?”
佟掌柜在一旁奇怪的说:“这些东西在额家都传了几代人咧,为甚找麻烦?”
“倚天剑不是峨眉的镇派之宝吗?你把它拿回去传家,他们能不找你麻烦?”
这时,白展堂明白了路毅的疑问,拿过宝剑,抽出剑身然后指着某处,对路毅说:“你自己看!”
路毅顺着手指看去,只见一排嵌在剑脊侧的小字,
内容是:‘纪念峨眉建派一百周年’
“嘶……”路毅倒抽了一口凉气。
“这剑就是峨眉派发行的,又怎么会找麻烦?”
“这、这是怎么回事?”
苍——的一声,白展堂还剑入鞘,随手抛给了郭芙蓉,
“这说来可就话长了。走,去那边坐着,我给你们好好说说……”
这峨眉派,当年也是江湖六大派之一,掌门人手持无坚不摧的倚天剑,纵是少林武当也不敢轻捋其虎须,那是何等的威风!
只可惜,辉煌终究是一时的,前辈们再厉害也架不住后人没出息。
峨眉掌门的武功一代不如一代,到后来峨眉的人根本就不敢带着倚天剑下山了,怕被人抢了去。
曾经可以为门派添威助势的宝剑,最终变成了只会引人眼红的鸡肋。
从那开始,‘藏剑’就成了峨眉掌门交接时,需要重点考察的能力之一。
经历几位掌门煞费苦心的隐藏后,倚天剑终于被藏丢了。
“丢了?”路毅听了十分震惊。
白展堂说的这些是江湖秘闻,佟湘玉和郭芙蓉也不曾知道,听得也是津津有味,被路毅一打断皆是不悦的看向他,路毅伏低作小的对两人拱了拱手,并示意老白继续…
原来,这倚天剑自第一次被藏起来后,接任掌门并不是把剑取出来再重新藏一次,而是负责掩藏上任掌门留下来的线索,后来的掌门们压根就没见到过实物。
如此藏了几代,终于有个好奇的家伙想要把这名震天下的利器拿出来瞧瞧,便按图索骥寻根溯源…结果,捋着捋着,线索断了。
剑,就找不着了…
“那这个纪念品是怎么回事?”
“这可不是一把普通的纪念品。”
“怎么说?”
“峨眉派的人当初发现丢了剑,十分惶恐。要知道即便多年来峨眉里没出过什么高手,却没有宵小之辈敢去峨眉山闹事。
原因大家都清楚,除非是你把武功练到了一定的境界,不然对上那等神剑,普通人去再多也是送菜。
而那些高手们都出自名门大派,不会为了一把剑,就不要脸皮了。所以峨眉的人,过的还算安生。
但这剑一丢,底气便没了。”
“这事和纪念品又有什么关系?”
“这就是纪念品出现的原因啊。自己靠不住只好靠宝剑,宝剑没了,就只能靠别人了。
峨眉派仿照着倚天剑的样式,制作了一批纪念剑,少林武当,武林名派,江湖高手,挨家挨户的送。
只为了拉近关系,期望他日峨眉若是遭逢变故,这些人能出手相助。”
“切,原来这不是件简单的西贝货,还是件用来拍马屁的西贝货…”郭芙蓉不屑。
“虽然是假货,但它确实是件宝贝。”
“为什么?”路毅好奇。
“不是给你看了吗。这、就这…”
“怎么了?纪念峨眉建派一百周年,这几个破字顶什么用嘛。”
“顶大用了!峨眉最早发行的有:
‘祖师诞辰一百周年’纪念剑三柄;
‘建派一百周年’纪念剑七柄;
‘祖师诞辰一百二十周年’纪念剑十二柄;
‘建派一百五十周年’纪念剑二十七柄。
这四十九柄剑,可能比不上真正的倚天剑,却也都是一等一神兵利器。
材料用的是玄铁精金,请铸剑大师纯手工打造,尤其是‘建派一百周年’这七柄!”
正说着白展堂抽出长剑,轻抚剑身,“你瞅这弧度!再看看这剑身!还有剑鞘、剑柄…
用料考究,可谓是兵器艺术品史上的巅峰之作!极具收藏价值!”
“这么邪乎?”
“你以为呢?当年峨眉没落,却又死撑面子,掏空了门派的老本儿,方才铸了这些剑。
现世不久,名头就传开了,黑市上炒的是一剑千金而不可求。
要说这峨眉派也有机灵人,趁着热度高又赶工做出了一批剑拿去卖,着实挣了一大笔银子。
据说不但补上了之前的亏空,还剩下不少!
尝到了甜头之后,每过上几年,峨眉便打造一批剑拿去卖。
后来干脆一年一批,连掌门儿子满月的名头都用上了…
不过这些剑的品质越来越差,比寻常铁匠铺的刀剑也强不到哪去。
由此,黑市上倚天剑的热度才消散了。但是最早的那四十九柄剑,依旧是有价无市!”
……
白展堂坐在磨盘上讲的口若悬河、唾沫飞溅,路毅、郭芙蓉还有佟掌柜在一旁也是听得十分入神。
想那曾经威震武林声名鹊起的峨眉派,最终也是免不了泯然于众,成了一个专职‘打铁’的门派。
好笑之余,何尝不可悲,可叹…
“怪不得当初我缠着我爹讲那些武林轶事,每次他说起建国初期的江湖六大派,提到峨眉往事的时候,总是表情很奇怪的样子。”
郭芙蓉露出了一副原来如此的表情。
佟湘玉听了这话,笑着说:“这说明你爹是个有品德操守的人。哪怕是对着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会去揭别人的短,拿来当笑话讲。”
“诶…你这人,怎么放下碗就骂厨子呢?是你们想听,我这才讲的。怎么到你这就成了我揭别人的短、我怎么就成小人了呢?”
白展堂跳下磨盘,拍了拍衣服上的灰,一脸不高兴,
“不讲了…以后你们也别找我打听这打听那的,省得事后我还落埋怨。”
“诶呦,展堂…人家不是那个意思嘛…”
“快打住吧。我还有活儿没干完呢,别挡着,我回屋了。”说完老白掀开门帘,去了前厅大堂。
郭芙蓉冲着佟掌柜抱怨:“掌柜的,你就不能改改你那心直口快的毛病。这下好了,没得听了。”
“行了行了,这都听了半天咧。你也赶紧干活去!”
“哪有活儿啊,又没客人…”
“嫌没活儿是吧?那就去客栈里把你能看见的所有的东西,听清楚是所有的东西!全都给额擦一遍!”
“啊???”
“愣着干嘛呢?还不快去!天黑之前擦不完,你就不要吃饭咧!”
路毅眼看着郭芙蓉像个兔子一样,被佟湘玉撵去了前厅。
不由得感慨,还是太年轻啊。
听听那话说的,还“哪有活儿啊?”领导当前,你就是真没活儿,也得显得手里全是活儿啊!
再看看人家老白,不软不硬的顶了几句还能从容抽身,佟掌柜的说不定还有些愧疚,这里面都是智慧啊。
……
郭芙蓉终究还是在晚饭前完成了任务,不知不觉又是一天将要过去。
路毅和同福众人坐在一起,享受着恢复正常的李大嘴的厨艺。
凡事就怕对比,自从吃过大嘴兄的‘黯然销魂饭’之后,路毅觉得正常的大嘴简直就是厨神在世。
“呦,吃着呢?”
“老邢来咧!要不坐下一起吃点?”
“嘿,那怎么好意思。”
邢捕头一屁股挤到路毅身边,拿起筷子就直奔桌子上的那些荤菜,
“嗯嗯,这肥肠溜的不错,大嘴厨艺见长啊…”
“哎呀,这鸡炖的有些老了,发柴…可惜了。”
嘴上说着可惜,下手却一点不客气。直接摘下两个大腿放到了自己碗里,众人看得一阵无语。
“咋了?你们也吃啊,别客气。”
“呵呵,你是够不客气的。”
“看你们这小气劲。每天出生入死舍命保你们平安,吃点喝点都不行了。”
佟湘玉见邢捕头有些生气了,虽然明知道他是故意如此,也不能不接着,说道:
“没得事,老邢你吃你滴,别听他们瞎嘀咕。”
“还是掌柜的明事理。放心,不白吃你的,回头告诉你个好消息。”
一阵风卷残云后,长桌上如同海浪退潮,剩下一片杯盘狼藉。
老邢硬是一个人横扫了一桌的饭菜。
路毅就坐在邢捕头旁边,眼看着对面的郭芙蓉好几次想要站起来。
他能理解她的意思,因为路毅也想摸摸邢捕头的肚子。
放下筷子的邢捕头打了个长嗝,见众人表情精彩,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叫大伙儿见笑了。这也是没办法,当捕头嘛,有上顿没下顿的,吃一次顶三天这是基本功。”
吕秀才听了很是奇怪,“有上顿没下顿,一次顶三天…听着怎么像是当贼啊?”
“说的没错,就是贼啊。不过捕头抓贼,所以生活作息是一致的。要是我吃饭时他作案,他吃饭时我巡街,那还抓什么了。”
“哦…也是哦”
“行咧,秀才别打岔。老邢你刚才说的好消息是什么啊?”
“啊对,差点忘了。”
老邢扶了扶帽子,正色说道:“我是给你们送钱来了!”
“送钱?”
“对,有两笔银子,一是佟掌柜你交上去的账单,报销批下来了;二是,给小路你的安家费…”
路毅惊讶的说:“我还有安家费呢?”
“上头批下来的专款,给那些人发完路费后还有不少结余,我叫你多等几天,不白等吧。”
“傻愣着干什么呢?还不赶紧谢谢邢捕头。”一旁的老白用力的推了路毅一下。
“啊?哦,谢谢邢捕头,回头我请你喝酒…”
“先别忙着谢,我话还没说完呢。本来这安家费足有五两银子,可是你在佟掌柜这的食宿花销严重超支了!
按照额定费用报销完,还欠人家四两八钱的饥荒,娄知县做主用你的安家费把账平了。”
说完邢捕头从怀里掏出两个布袋,先将鼓鼓囊囊的递给了佟湘玉,“佟掌柜,这是你的。”
又把那个干瘪的小布袋扔给了路毅,“小路,这是你的。行了,公务完成,我先撤…对了,小路记着啊,你还差我顿酒…”
路毅顾不得和老邢道别,急忙打开了小布袋,倒出了可怜的一角碎银子,
“这、这是多少?”
对面的吕秀才撇了一眼,想都没想直接说道:“那是二钱银子。”
“二钱是多少?”
“嗯,我一个月的工钱,就是二钱银子。”
听了这话,路毅心里大概有了个数,眼看佟湘玉要上楼,赶紧拦住她,一脸可怜兮兮的说:
“掌柜的…那些饭菜可不是我一个人吃的啊…”
“哎呀,都是自家人,看你这斤斤计较的怂样子。
账单在好几天前就交上去咧,这几日住店吃饭的钱,额都没朝你要。
仔细算算差不多也有二钱银子呢…”
“您慢走,当心别摔着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