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天,路毅在怀里又掏出九块一模一样的怀表后,对于他的事众人就不管了。
不过佟掌柜似乎是忘了,在她手里还有一块表,路毅也只当做不记得这事。
……
“小路!小路!手续批下来了!”
“邢捕头来了?快坐,我给你倒杯茶去。”
“你这手还没好利索呢,这就开始上班了?”
“那有啥办法啊?摊上这么个掌柜的,你说那能咋整?”
“唉,你多保重吧…小郭呢?她不会也开始干活了吧?”
“那咋可能嘛,额又不是奴隶主。小郭受滴是内伤,薛神医说咧,需要静养半个月。
老白只不过是脱臼,借着工伤休息两天就得了,还想没完没了啊?”
佟湘玉一边说一边下楼,白展堂果断开溜,邢捕头笑着接话,
“伤筋动骨一百天,多休息休息也好,省得落下什么病根。”
“一百天?那额这客栈还开不开咧?那天治完伤薛神医跟额说咧。
说额的伙计滑头滴很,明明没啥子大事偏偏叫唤的哭天抹泪滴,要额提防他们偷懒嘞!”
“他们?”
“白展堂和路毅!”
“哦…对了,我来找小路,他人呢?”
“一大早就出门咧,不知道去哪了。”
“那等他回来,你把这个转交给他。”
“这是啥?”
“地契。”
“地契?哪滴地契?他把哪买下来咧?他哪来的钱?”
“翠微山,确切地说是整座翠微山!小路没掏钱,是钱掌柜去衙门用他的铺子做的担保。”
“担保?老钱的那个铺子是值不少银子,可也比不上整个翠微山吧?”
“只是象征性做个抵押。再说了,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小路还能把翠微山给搬走啊?”
“那也不应该啊,一文实钱都没有收到,就把地契批了,这可不像是衙门的作风。”
“这个嘛…呵呵,小路找到娄知县那,说是由他出钱雇工,把之前被山体滑坡毁坏的那段官道修好,所以…”
“额滴神啊,他这一两银子都还没挣到手呢,花出去的银子已经数不过来咧…”
“哎,年轻人嘛,比咱们有眼光、有本事…”
“啥眼光?翠微山既没有珍贵木材,也不出产草药,根本就是一座荒山!买下来能干啥?
还本事?除了花钱的本事,他还有啥本事?”
邢捕头听了这话,正想要再说点什么,却见一道熟悉的身影从大门走了进来,
“请问,哪位是佟湘玉佟掌柜?咦?老邢?你也在这?”
“老张?你咋来了…”
“我来找佟掌柜。”
佟湘玉看着进来的这位憨厚老者,拿眼神询问邢捕头。
“来来来,我来引荐。老张,这位就是同福客栈的佟掌柜。”
佟湘玉对着老者,礼貌的笑了笑。
“佟掌柜,这位是衙门工房的文书,老张。主管着县里的河道水利、城建维护。不过他家不在咱们镇上,之前你们可能没见过。”
“哦,原来是张文书呀,不知您来找额是?”
“是这样,路庄主下了规定,工程伙食的标准是每人每日六十文,且只能在同福客栈采买,我这是过来和您签书契的。”
“啥?啥路庄主?啥书契?”
“佟掌柜您还不知道?前些日子翠微山,山体震动波及了地脉,形成了几眼热泉。
而且难得的是,这几眼热泉周围没有毒气沉降,于人体有益而无害。方圆近千里地,仅此一处啊。
消息一传开,一大群人跑到衙门里,想要买下那几眼热泉,翠微山的地价是疯狂上涨!
可没想到娄知县告诉大伙,整座翠微山早已经被路庄主拿下了!
路庄主得知热泉的事后,决定在山上起一座温泉山庄,便出钱请我工房的伙计们设计营造。
路庄主是个厚道人,不但给我们开足了工钱,还承包了我们做工时的三餐。
唯一的要求就是,只能来同福客栈采买。这不,我这是过来和你签书契的。”
憨厚的老张絮絮叨叨的说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听得佟湘玉晕晕乎乎的。
然后她又糊里糊涂的在一张书契上按了手印。
“这就行了,佟掌柜你把这张收好,伙食费每十天结一次,拿着它去镇子上的益源庆商号就能把银子领出来。
佟掌柜的,你可是有个好兄弟啊!”
看着老张同邢捕头打了个招呼后,高兴的离去,佟湘玉捏着那份书契,依旧不太能接受:
“这到底是咋回事嘛?”
“老张说的还不够清楚吗?人家小路现在是路庄主了。
你想想,方圆千里唯一的无害温泉,这是什么概念?
等山庄建起来,那翠微山就是个聚宝盆啊!
现如今,附近州县的商户哪个不得巴结他?
不然,到时候想在山上开个分店啥的,小路不点头怎么办?毕竟土地都在人家手里呢。
原本我很看好小路,打算收他当徒弟来着。
如今看来是没这个缘分了,转眼人家就发达喽。”
邢捕头叹口气,扔下迷茫的佟湘玉离开了。
……
转眼到了中午。
众人围坐在长桌前正要吃午餐。门外,路毅手里拎着大包小裹,浑身酒气的走了进来,
“还好还好,赶上了。”
白展堂看路毅走道都开始打晃了,急忙过去扶着,
“你这是喝了多少啊?”
“一点点,没、没喝多。”
路毅说着,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大嘴,这是省城的徐记酱牛肉…这是胡同李家的烧鸡…这个,这个就厉害了…北京烤鸭!
据说是请的宫里出来的师傅烤的,绝对正宗!
你拿厨房切切…然后,大家…吃…”
“行行,你赶紧坐下吧。我这就去,顺便给你弄碗醒酒汤。”
李大嘴去了厨房。佟湘玉走过来,闻到那浓烈的酒气,眉头皱起老高,
“你作什么死呢?咋喝这多酒嘞?”
“没、没多,大家高、高兴。对了,这些…这些都是点心,给小贝带的…我给你、你们每个人都了带礼…你们自、自己…”
话还没说完,路毅就摔在了桌子上。
“展堂,给他弄楼上去…”
……
路毅趴在床上撕心裂肺的吐了一个下午,不要以为古代的酒就比不上现代的酒,这时候高度蒸馏酒是没有流行起来。
在正规场合里,就像今天商户们请路毅吃饭时,桌子上摆的都是花雕、状元红、女儿红…
这都是黄酒,在里面加上些姜丝、陈皮、枸杞、话梅之类的,小火煮沸后,闻起来香气四溢,喝起来味道绝佳。
但是,它醉起人来较之高度白酒也差不到哪去,而且因为口感味道的关系,不知不觉间就会喝进去很多,效果就更明显了。
那些回到古代拿酒当水喝的,纯粹就是胡扯。
还有觉得李白酒量不过如此的,真把李白拉来现代,坐在一起喝啤酒你也不一定是个!
路毅这回便是上了恶当,喝的时候只是觉得挺香,是真正的香,不是那种什么酱香(话说回来,大酱那是香吗?)而且因为加了话梅,还带有一丝酸甜。
请客的商户们生怕陪不好他,上的都是陈年老酒。
双方酒到杯干,气氛热烈。到了最后,差点就斩鸡头烧黄纸,当场拜把子了。
黄酒喝的时候没太大感觉,可在出门后被小风一吹,后劲即刻上涌。
有一多半的商户当场就吐了,路毅能坚持着回来,实属不易。
一人醉酒两人受罪,这个陪着受罪的就是佟湘玉。
客栈开门做生意,少了一个养伤的郭芙蓉后,人手已经变得很紧张了。
照顾路毅的事,就只能落在掌柜的身上,帮扶、拍背、擦嘴、倒秽物、喂水、揉胃……如此一遍遍循环。
折腾了一下午,路毅躺在那里,终于不会在因为难受而直哼哼。
见他平稳的睡着,佟掌柜这才关门离去。
白展堂看着佟湘玉一脸疲惫的下楼,心情十分古怪,既觉得心疼又有些…
“呵,我都不知道,你这么会照顾人。”
“你也没给过额这样的机会啊。”
“主要是你开的工钱也不够啊,我要是想醉成他那样,不知道得喝多少酒才行。”
“咦,谁把醋坛子打翻咧?咋这酸嘞?”
“说谁吃醋呢?我还犯不上吃一个醉鬼的醋!”
“好咧好咧…不知道为啥…看见小路额就总想使劲拧他滴耳朵。
就像原先在家里,看见额弟,就想拧他滴耳朵一样。
出嫁之后,额弟的耳朵,额是拧不着了…等在过一阵子,那个山庄修好了,小路也就该搬走了…”
“翠微山就在镇子边上,小路就是搬过去离咱们也不远啊?又不是见不着了。”
“不是这样滴…他搬走了…额就感觉,感觉好像是又‘嫁’了一次一样…”
……
翌日,清晨。
“来来来,额特意让大嘴给你做滴早饭……”
路毅神色恹恹的靠在床头,看着进来的佟湘玉把一个托盘放在案几上,一盅黄澄澄几乎熬化的小米粥,两碟时令蔬菜,还有一盘金丝小馒头。
“谢谢…掌柜的…”
“都是自家人,客气啥。”
路毅拿起一个小馒头正要放嘴里,就见佟湘玉坐在一旁,盯着他的一举一动,眼神亮晶晶的…
“掌柜的…要不,我把那些工人的伙食标准在提一提?这干的都是体力活…六十文是有点低了哈…”
“嗯?”
“你放心,山庄里最好的位置,我肯定留给你开分店,毕竟是自己人嘛。”
“……”
“呃…这个山庄…我其实已经给你预留股份了。干股,两成…不用你投钱也不用你操心,等着年底分红就好…”
“……”
“那、那就三成…真不能再多了。怎么也得给官府和那些商户留点汤啊,山庄的建设还指着他们呢!”
路毅一边小心翼翼的加着价,一边观察这佟湘玉的脸色,从她一脸笑意盈盈的进来,到现在脸色越来越冷淡…
“那就按你说滴办吧。”
佟掌柜不冷不热的回了一句,起身离开了。
路毅看着她的背影,有些摸不着头脑,
“这…发的什么神经啊?”
……
“你呀!干脆把眼睛扣出来算了,反正也没什么用。”
休息的郭芙蓉来路毅这串门,见着这精致的早餐,当场坐下就吃,毫不客气。
旁边路毅殷勤的给郭芙蓉盛粥,同时讲了刚才的情形,并提出了自己心中的疑惑。
郭芙蓉咽下嘴里菜,说道:
“你觉得,你跟我和老白之间的区别在哪?”
“我不会武功?”
“那你跟秀才和大嘴之间的区别呢?”
“呃,比他们机灵!”
“那你和小贝呢?”
“我比她大。”
“呵呵。”
“怎么?不对吗?”
“对,但这不重要。”
“不重要你还问?”
“蠢货!我真正问的,其实是另一个问题。
和你比较的这些人,跟掌柜的之间是什么关系?你和掌柜的之间又是什么关系?”
“等会,我有点乱…”
“你想,从你来了以后。供你吃供你住,不收你钱、不用你干活。这店里谁有这个待遇?”
“小贝。”
“对喽,小贝和掌柜的什么关系?”
“你是说…”
“她把你当弟弟照顾,讲得是感情。你倒好,跟她谈生意,讲银子…啧啧…要是换我,这盆热粥早泼你脸上了。”
“哦,这么回事啊,我就说…诶?那你说,我现在去把之前答应她的东西要回来,这事是不是就过去了?”
“呵呵,你去吧,我支持你。反正最近这几天我挺无聊的。”
“那…算了吧…真是麻烦啊。”
……
“哈哈哈,小路兄弟,怎么样?还难受吗?”
越是想要休息吧,就越是闲不下来,郭芙蓉刚走没多久,就来了一个头戴员外帽,身着锦缎的猥琐胖子。
“难受吗?把‘吗’字去了,你也可以喝这么多试试啊。”
“哈哈哈,那可不成。哥哥我酒精过敏,一滴都沾不得。”
“行了,别废话了,什么事啊?”
“瞧你这话说的,没事我就不能来了?我来瞻仰一下咱们七侠镇未来的首富,不行吗?”
“你快得了吧。我兜里有几块碎银子,别人不清楚你还不清楚吗?”
“没银子,那不还有地呢嘛。翠微山的地皮,现在都和杭州府的商街一个价儿了!”
“炒到这么高了?我怎么觉得有点虚啊?”
“虚是虚了点,不过实际价值在那摆着呢。你是不知道,不少人找门路都找到我这来了。
要我说你也别费心费力的盖那个什么山庄了,直接把地皮一卖,现成的银子直接就到手。”
路毅听了这话,撇了钱掌柜一眼,
“你是跑我这当说客来了?这七侠镇上,还有能使唤你钱掌柜的人呢?谁这么大本事?我怎么不知道?”
“嘿嘿,要是一个两个的,哥哥我还不会把他们放在眼里。
问题是,人家代表了附近几所城镇的所有业界同仁…这份儿压力…唉。”
“不至于吧。”
“怎么不至于啊?昨天酒桌上,你是菜也吃了、酒也喝了、礼也收了,到最后半个有用的字也没给人家留,他们能不急吗?”
“啊?不是吧。我都去赴宴了,不就是告诉他们,这事有他们一份儿吗。都是商业大佬,这都不懂?”
“诶呦,你是我亲哥,既然同意了,你多少露点意思啊!
就你昨天说的那些话,我都听的云山雾罩的,他们那些只认得算盘珠的家伙就更不懂了!”
路毅听了钱掌柜的抱怨,多少有点尴尬。
当时的环境可谓众星捧月,加上路毅酒劲上头,觉得自己也是个小大佬了。
大佬们什么做派,在场的又有谁能比他路毅更清楚?
绝不能给老家丢人!然后就是一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
要不是多多少少还有几分清醒,知道自己的体量,距离着人家真正的大佬,还有很大的差距。
路毅直接就,粪土当年万户侯了…
弄到最后,这媚眼感情是抛给瞎子看了。
怪不得当时,有几个老头攥着酒杯越喝越激动,路毅还以为是自己的演讲把他们给带动了。
现在回想起来,老头分明是想照着他的脑袋给他来一下。
只不过硬生生忍住了,手都气哆嗦了!
“兄弟,要不这样吧,过两天我再攒个局子,这回不喝酒了。喝茶!咱们把这事说清楚,你看怎么样?”
“行,你看着安排吧。”
钱掌柜得了应承,起身离开,才走了几步又折回来,拉着路毅的手语重心长的说:
“这一回有啥说啥,千万别绕了!哥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