翘着二郎腿的女人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抽出香烟,在牛仔裤裤兜里摸了半天,暴躁的掀开桌面上的格斗杂志,终于找到了打火机。
茶几对面的獾沉默地看着女人乱糟糟的卷发。
巴普洛夫装模作样地坐在侧面做着笔记,因为这个距离刚好闻不到女人身上汗臭与烟臭味。
女人大约三十岁上下,没拉拉链的羽绒服里露出游泳圈式的肚子,脸上长着油脂分泌过旺的痤疮。
“你们这地真他妈臭。”女人环视室内一圈后,轻蔑道。
獾若有所思,巴普洛夫屏息道:“潘女士,我总结一下,您的大意是您丈夫从前天,也就是19号失踪了……”
“说了不是失踪,是吃掉了。”姓潘的女人不耐烦道。
“对对,您认为他是被一株婆罗洲马来王猪笼草吃掉了。”
“哪里有这么长的名字……哎呀随便吧。”
“不是随便,您给的这张……照片,确实是婆罗洲马来王猪笼草。”巴普洛夫从茶几上拈起PS痕迹严重的照片,翻过来对准潘女士。
“可疑啊。”獾突然开口。
“你也看出来了?”巴普洛夫微微一笑,保持两根手指捏着照片的姿势:“第一,马来王猪笼草的下位笼不可能超过50厘米,最大的品种婆罗洲马来王猪笼草有可能吃掉老鼠,但是绝对不可能吃人,照片里这个,起码有130厘米;第二二二……”
獾捏住巴普洛夫下巴,探头看向嘴里:“为什么你连续16天都不结巴了,金士强给你医的?”
巴普洛夫愤然推开獾,“我什么时候结巴过?!不好意思,潘女士,第二个疑点是——为什么特意将相片洗印出来,你用什么拍的?”
“手机。”
“能不能把手机的照片给我看看?”
“删了,内存不足。”潘女士耷拉眼皮,将烟头扔在地下。
“内存不足?好吧,既然出了这种事情,为什么不先报警?”
“报警?!”潘女士发出胸腔共鸣的嚎叫:“报警了谁他妈赔钱?”
“赔钱?谁赔?”
“Palmyra啊,不然你赔?”
“Palm……什么?阿欢你知道吗?”
“不知道!”
“Palmyra直播,不就是因为主打色情和猎奇专门把公司注册在蛇袋那个。”跪在地垫上玩乐高积木的恶童不紧不慢道:“你们手机上不都装了的吗?”
獾和巴普洛夫默默将手机塞进裤兜。
“……Palmyra为什么要赔你钱?”
“直播事故,”潘女士打开蜕皮的提包,掏出一份皱巴巴的合同递给巴普洛夫:“里面写了,致死致残最高赔付100万。”
“……这份合同里面约定的是代买商业保险吧,虽说理论上最高赔付100万,实际怕是很难……”
“难什么难?!白纸黑字的凭什么不赔!” 潘女士唾沫飞溅道。
“您冷静下,保险合同能不能给我看下。”
“不知道,应该根本就给过。”
“这个,这个,也就是说是否买了保险、保险额度、合同细则这些都由Palmyra掌握,Palmyra现在知道您先生的事情吗?”
“我打过电话。”
“什么态度?”
“要求我不能报警,然后今天下午面谈。其他什么也没说。”
“这可是开黑的节奏……您先生的遗体现在在哪?”
“还在那棵花里面,打不开我也不敢去碰。”
“……我觉得您还是先报警的好。”
“哪他妈那么多废话,报警我还找你们干嘛,能要到100万我给你们5万,烂眼说你们什么都能搞定,我看也不见得……”
“好吧,”巴浦洛夫苦笑道:“您要我们做什么?”
“做什么?!当然一起去要钱!”
“如果—我是说如果要不到呢?”
“那就打到给为止啊,你以为5万那么好挣啊?”
化着精致职业妆的女接待第三次为四人的纸杯中续上热水,笑靥如花地摸了摸恶童的头,回身的瞬间獾和巴浦洛夫赶紧收回盯着超短裙的视线。
潘凤恶狠狠地瞪住两人:“废物!”
穿高叉旗袍的女人、脸涂成黑白两色的胖子、着白羊座黄金圣衣的长发男……无数怪咖从候客厅前鱼贯而过。
巴浦洛夫突然从座位上站起来,面色通红、双手颤抖:“LO……LOLIKing!”
穿黑色萝莉裙的美少女冲巴浦洛夫微笑点头,巴浦洛夫瞬间凝固化为雕像。
“请几位跟我来,总监已经到三号会客室了,小朋友留下来陪姐姐玩好吗?”娃娃音的女接待发出像糯米丸子般香甜的声音。
恶童坐回椅子。
潘凤路过巴浦洛夫时朝他脚背用力跺了一脚,回过神来的巴浦洛夫惨叫不已。
会客厅上座坐着一个眉清目秀的短发青年,乍看上去像是阳光版的苏宥,见三人进来,躬身双手递过名片:帕米拉网络科技有限公司Palmyra视觉传媒平台运营总监—王峰。
“请坐。”年轻的总监看了一眼手腕的皇家橡树,露出极为专业的笑容:“欢迎来到Palmyra,三位是第一次莅临?”
巴浦洛夫和獾点点头,潘凤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Palmyra的理念是‘挖掘客户最深层次的需求’,所以三位在等待的时候我们的工作人员也没闲着,俞谨……夫先生还有程欢先生,好像都是我们平台的注册用户?”
“唔,嗯。”
“俞谨夫先生似乎是蒋玥玥的忠实拥趸,我看您的平台消费记录——已经接近白银级的底线。”
“蒋玥玥……是谁?”
“哦,抱歉,不小心说了真名,就是LOLIKing。”
“玥玥……”如痴如醉的巴浦洛夫脸上涌现出两朵红晕。
“俞先生,知不知道LOLIKing’s saloon ?”
“当然知道,一个月一次的观众见面会,恕我直言,你们用sherwood算法来抽取幸运观众简直愚蠢,根本不能解决年龄和地域的平均问题……”
“哈哈哈,您对数学非常专业,”王总监第二次看了一眼手表:“那您知道LOLIKing也是橙大数学系毕业的吗?”
“橙大……数学系……”巴浦洛夫倒吸一口冷气。
“LOLIKing走的是黑萝莉路线,我们认为这个背景不利于形象包装,所以在简历中删去了。”
“……愚蠢!”
“但是LOLIKing本人非常愿意和有数学专长的观众现场交流,所以俞谨夫先生,您有兴趣参加下一期的LOLIKing’s saloon吗?”
“你说什么?!我算过,个体被抽中的几率只有0.00317%……”
“那就不必操心了,作为负责人,每年还是有几个VIP名额的。”王总监目光完成任务式的跳过巴浦洛夫,朝獾微微一笑:“还有程欢先生,今年年中的样子,我们将举办第一届平台女主播比基尼格斗大赛,届时我送您一张前五排以内的门票。”
“咳咳,我对这些……不怎么感兴趣。”
“所以只是给二位初次来访的见面礼,以后说不定还会有登门拜托的时候,到时也请给我打个折就是。”
“一定!”两人异口同声道。
潘凤拍着桌子站起身来:“你以为收买了两个废物就不用赔钱了吗?!赔我老公的命!”
王总监挥手示意闻讯而来的几名工作人员退下,手肘平放,十指交叉,切换到“诚恳”的神态。
“您先坐下,我们慢慢谈好不好。”
“坐下可以,100万一分都不能少!”
见王总监保持姿势一动不动,潘凤只得悻悻然坐下。
“这就对了,说实话,听闻李先生不幸失踪的消息……”
“什么失踪!是死了!死在昨天直播的时候!”
“我非常痛心,”王总监像是直接将潘凤一方直接调到静音,继续自说自话:“李先生作为平台的优秀主播,如果出现了人身意外,那将是我们的巨大损失,可是,个人感到奇怪的是,出了这样大的事,您为什么不先报警,而非要来见我?”
潘凤匪夷所思地瞪大眼睛,因为怒极舌头打起结来:“你…你…你们的人叫我不要报警,你他妈……”
“我们的人?您昨天打的热线电话?录音没有?工号多少?”
“2……我他妈怎么记得住?!”
“没关系,我下来一定核查,如果属实我们公司不会留这种拿法律当儿戏的人!”王总监愤慨道,愤慨完第三次看了看表。
“哈哈,”潘凤情绪亢奋地笑出声来:“你想赖账……你以为警察不会调视频出来看,你以为赖得掉?!”
潘凤颤抖着点开手机里的平台快速翻动:“……删了?你们,你们居然删了?!王八蛋!”
“虽然可以理解,但还是请注意您的措辞,我们查过后台,1月20日,也就是昨天全天李先生没有在我们平台做过任何直播。”王总监微微往后挺直身体:“倒是您,发现丈夫失踪不报警,反而第二天带着没有关系的人来我们公司要求赔偿——抱歉二位,你们应该也是受了蒙蔽,这种行为,该如何定性呢?”
潘凤不予回答,发疯似的翻看手机。
獾和巴普洛夫对视一眼。
“或者说,您的手机里存的所谓直播的视频,可以拿来我看看。”王总监没有笑,眼神里却露出笑意。
巴普洛夫斟酌道:“……为什么这样做,就算后台删了,只要直播过,从观看直播的粉丝那里取证应该也不是难事。”
“看来您是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是我们做了手脚,”王总监不无遗憾地叹息道:“您说的当然没错,你们大可以去向那七个粉丝取证,看他们有没有在昨天晚上看过这场直播,对了,其中三个注册信息里填了手机号,我可以给你们……”
“你说什么?七个?”
“是啊,潘女士应该清楚吧,李先生三个月前和我们签的合同,人气一直不怎么高,直播这回事本来需要时间累积人气,啧,动歪脑筋可是解决不了问题的啊。”
“也有游客进直播间的吧?”獾开口。
“通常会有的,我们也能回溯到具体账号,可前提是,要确实有这场直播。”
“你想表达的是,这种数量的观众,封口费花不了多少吧?”
王总监“whatever”式地耸耸肩。
“之前的,之前的你怎么解释?!”獾捏住潘凤的手腕,阻止她将手机砸向总监的动作后夺下手机。
手机里播放的是一个矮小猥琐的男人,苦着脸将戴着橡胶手套的左手伸进一株半人高的巨型猪笼草中,几分钟后拔出来,一面向镜头展示手套上的粘液一面大叫“麻了麻了”。
“你说这个啊,确实是我们派发的道具,两位难道就没有先去分辨一下真假吗?”
“先跟我坐摩托回家!你等在这!”獾拉着潘凤走出会客厅,沿途顺手牵走了恶童。
“这可麻烦了,马上我还有个会,要不您先在这休息下,等獾先生回来再说?”王总监说完起身。
“不合逻辑的地方……”巴普洛夫望着天花板说,王总监停住脚步。
“如果真有那种体型的猪笼草,株体本身的价值应该远远超过直播收益,就算用来赚取传媒流量,也不该交给这种底层的主播。”
“谁说不是,您终于想明白了,这世上哪有能吃人的草,那个女人根本就是来敲诈的。”
“你想怎么解决?”
“解决?解决什么?”
“逻辑不通不等于真正成立的逻辑不存在,你们手法专业,一夜间可以抹掉所有痕迹,阿欢过去应该也不会有大的收获,不过还是有两个方向可以查下去,一个是你们核心数据库,通过类似案例、相关报告甚至资金流向,总能找到这件事的真正逻辑。”
“我知道你是顶级水准的黑客,你不妨可以试试,知道源头的入侵等于自投罗网,你可是有案底在身的。”王总监摸了摸草坪般齐整的后脑,微微一笑。
“还有一个方向,找到种植者。”
“种植者?”
“就是你们的供货源。”
“呵呵,你不会打算戴着一副游泳眼镜就往马里亚纳里潜吧——会没命的。”
“所以问你想怎么解决?”
“十万。”
“五十万。”
“你的佣金是多少,就是那个女人给你的?”
“五万。”
“那就十五万,五万直接给你,你们单枪匹马能制造的麻烦可以忽略不计,十万打发骗子,五万算是救你一命,赚钱的事我也不想搞得这么血腥,就当行善积德——我真的还有会,接不接受看你。”
“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