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克兰的冬天今日格外寒冷,仿佛要葬送这些在战争中失败的落魄的丧家之犬,给他们泼上人生中最后的冷水。孤独而又失落的将士们托着分崩离析的身子颤抖着如同落在井中的青蛙不知所措。他们中,有的被寒风硬生生冻掉了手臂、鼻子、小腿,乃至是半个头颅,大多数人都已经神经恍惚,似乎再过一会,整个人只要轻轻触碰就会碎裂开来。遥遥领先的斯潘杰夫连长往后看了看,从撤退开始到现在的几小时内,原本35人的部队里,身体虚弱的老人和妇女都矗立在远处的雪堆中,成了栩栩如生的冰雕,剩下的十多个人中,包括他自己,都有了不同程度的残疾,他们的双脚均已退化,在这片沉雪覆盖着的大地中留下了自己的脚趾,斯潘杰夫停下脚步,向后望了好一会,望着散落的器官和毫无意义的远征,他想哭,为这些死去的人民,自由的人民做最后的尊敬,也是为了给自己哭丧,但他不敢,他怕如果稍有流泪整片面皮都会僵住,然后被寒风硬生生扯下首先倒在雪地中,剩下的十多人就多米诺骨牌似的接连消失,撒手人寰了。他的双脚就要断裂,强挺着回过头看了看前方看不见人烟的平原,仿佛像他们诉说着绝路,在嘲笑他们毫无意义而又漫无目的,如同苦行僧似的行动,这是他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家乡如此残酷。他没有退缩,依旧在风雪中站立,若有所思的样子像柏拉图式的智者,仿佛是经过极其悲痛欲绝的犹豫后,斯潘诺夫主动平移着自己的身子,走上前去,扯破了被寒风摧残万般致其嘶哑喉咙向着那群双目无光,仿佛被夺舍的士兵缓缓开口道
“我们今天就在这休息,明天再继续”
那些士兵呆住了,一瞬间就矗立在雪堆中如同木头,就像远处已经被冻成冰雕的,他们的亲友一样,有些比较年轻的,还没有完全失去思考功能的年轻人顿了一会就明白了意思,但他们只是直勾勾的看着斯潘杰夫,看着这个耳根赤红的,他们的长官,斯潘杰夫也注视着他们,眼眶中充满了打转的泪水。持续几分钟后,所有人都放下了行囊,一齐注视着这位“司令”,眼神中或许是愤怒,或许是可惜,乃至是根本无神,从左到右的所有人没有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任何话,斯潘杰夫面对他们放下行李,然后一个人躺在足以淹没他未来的孩子的雪坑中,其他人仍不言语,只是左右看了看自己不成人样的同胞,然后纷纷效仿都跳入其中蹦开雪花,形成了一张雪床,一开始是比外部恶劣环境还要令人感到寒冷的,但又过了十分钟左右,刺骨变成了麻木感,他们的四肢已然开始坏死,慢慢失去了任何活性,斯潘杰夫更加严重,由于他刚刚把大衣披在了另一个几经死亡的士兵身上,失去了棉花的保护,这导致他全身开始红肿,并有了莫名的发烫感,浑身开始莫名不受控制的发抖,旁边雪坑的士兵双眼依然看着他,士兵想说点什么,但他的喉咙早已因为缺水而沙哑,持续一段时间后,斯潘杰夫先开了早已没了的嘴皮的口,言语道
“你是因为什么而入伍?”斯潘杰夫随性问道
士兵想要回答,但是费劲浑身气力也只是敷衍了事吐出一个字
“活”
斯潘杰夫顿了顿将冻僵的头颅抬向星空停了好一会,似乎若有所思,一会后,斯潘杰夫缓缓回答道
“我想我们一样”
士兵也转过头来,尽管这一下几乎要了他的命。他和斯潘杰夫共同注视着眼前的星空,或许乌克兰的大地并没有同情他们,但天空给了他们最后的礼物,也是最后的寄托,那一颗又一颗闪烁的明星,或许正是代表了死去的所有人,或许包括了瓦列里,叶莲娜,也或许代表了马赫诺,斯潘杰夫挣扎起身,对刚才对话的士兵说道
“我出去一趟”
士兵在旁边注视着斯潘杰夫,看着他拿下手枪,又撇下子弹,放在了雪坑里所有人都能碰到的地方,然后爬行着如同毛虫一般吃力的碰到地面,爬到不远的平原,摘下自己的毛帽埋在雪里,然后又将自己裹入新雪坑,随着暴雪的来临,东风呼啸,远处的雪坑传来枪声,一个接一个的战士用尽气力装上子弹,对着自己的下鹗开枪,一声、两声、三声,随着最后一声枪响,雪坑中的士兵从容排列,树立着对自己最后的尊重,最后一声枪响过后,斯潘杰夫便听从号令似的渐渐的失去了活力,然后失去了心跳,解脱在了自己的家乡
……
然后过去了无数深秋,离别了无数情怀;过去了无数绿春,滋养了无数生灵;过去了无数酷暑,锻炼了无数灵魂……
已经倒下不知多少年载斯潘杰夫像做了噩梦一样惊醒,他摸了摸自己的躯体,的确是在雪地中遍体鳞伤的,但没有痛觉,也没了心跳,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它坐在山林中反复确认着自己的躯体,愣了一会后,斯潘杰夫对周围左看一眼,右看一眼,却全然不知自己所在的环境,这里与它的故‘乡相近,但又很陌生,或许的确出了什么差错,他跟跟跄跄的站起来,扶着周边的巨树,然后停住,喘了几分钟的粗气,眼神迷离,他的身体完全是租借的,或许不属于这个原本的世界,但也远超自己活死人似的冻骨,他一瘸一拐的靠住自己能碰到的任何物块,移动着这具机器走到了空旷的平地,然后从旁边的树上移走一只手用发白的手指挖起了对一座大约刚有一只脚高的土堆,从旁边的梧桐树折了一根细树枝插在上面,双腿跌在地面,跪地许久,把另一支手枪深埋,这或许是他对战友最后的安抚或者是自我的麻醉。约半刻钟后,他便再次艰难的站起,依着周围,流着泪离去了,这次,上天给了他一次哭的机会
半刻钟,又半刻钟,然后看见了几具腐烂,并且臭不可闻的尸体,他捂着鼻子离开,然后在前面发现了更多,到最后几乎是尸山似的累积,斯潘杰夫终于忍不住,手离开土石,然后不可挡的吐出胃液,吐了口唾沫,然后绕道而行,他没敢继续看那些,仅仅是瞄了一眼就让他见到了一幅禁忌景象,走上一条新路,依然是那些尸体,只是没有堆积,他尽量不去看那些禁忌之物。实际上,随着行走的时间逐渐更长,斯潘杰夫便也就习惯,不去思考这些了,最开始,他自己以为到了天堂,因为没有痛觉,自己也没有太多想法与思考,直到身体越来越乏力,然后看见了堆积起来的尸体,或许这时他明白,自己正在逐步迈入地狱了,或许这正是那些战友对他进行的报复,他想着继续走去,想着自己如果真的是个唯物主义者,哪怕更加忠诚一些,自己也不会落到这般地步,他生前并不是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甚至是个东正教徒,但黑军当时支持宗教自由,这才给了他一个机会。现在斯潘杰夫想想,或许他当初的选择是错的,又或许在一开始就选错了,自己就应该去务农,哪怕到最后饿死,也不会忍受地狱苦刑和寒冬烈风。
从白天到黑夜,斯潘杰夫已经没有力气去数自己行走的时间,更没有力气去看路旁的悲惨景象,现在他能干的只有一味的向前走,休息也只是暂时的,如果一直待在这里也无济于事,只能向前找寻一些新发现,找寻些新希望,于是又过了数个小时,这时间,斯潘杰夫的身体突然被抽走了筋骨,年糕似的躺在地上,虽然没有痛觉,但他的眼睛能清楚看见自己手臂流淌着鲜血,然后猛的眼前一黑,失去了所有感觉
……
太阳依旧在东方照常升起,穿透夜幕,穿透大片黑暗,然后滋养大地
鸟儿的歌唱再次唤醒了他,斯潘杰夫再次从地上站起,但他明显自己的筋骨比上次灵巧快活,起码感受到自己的身体属于自己,它握了握双拳,拍向大地,然后又试着思考,似乎自己的认知范围从经验变成了理性,斯潘杰夫没有动弹,尽管有力气坐起继续行走,但他并没有选择,而是感受到了自己信仰的冲击,自己并非是在地狱,更非是在的天堂,耶和华的故事被打破了,他现在浑身可以感受到些许疼痛,更会流血。于是,过了许久后他才站起,他放弃了与生前一样无意义的探索,无意义的行动,而是选择了在这里,尽管他并不知道自己来到了什么地方,或许是重生,或许是来到了亿万年后的未来,总之,他来到了新的世界,一片自己探索过的无主之地,尽管充斥着各种荒诞不知何意的横尸遍野,但依然强过被他人决定的世界,在这片土地上,他突然站起,要拾取自己之前没有的任何,安乐、自由、收获,他都要在这里重新得到,哪怕是从石器时代开始,也便去承受,去设立个,有田地,房子,甚至是他设想的,奇异术士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