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轿子停了下来,停在一座大房子面前,早有一双着织锦鞋的脚迎了上来,说着:“哎呦,姑娘您可总算回来了,主子问起你好几次了?”
“欧阳?”白雪差点一个没抓稳就从那轿子底下掉了下来,不过他马上就知道自己听错了,这个声音虽然听起来又尖又细,就像是公鸭子般,可也没有欧阳那种狠辣的味儿在里面,但就算不是欧阳,却也是极像的,“怎么会这样?”
“怎么了?主子有事?”小茵娘显然有些紧张,小声问道。
那尖细嗓音谄媚道:“没事,不过就是姑娘你离开了会儿,主子惦记着您,要知道咱们主子那可是一刻也离不开姑娘啊。”
“就你会说话。”小茵娘知道没事,心里面落下一块石头,也被拍的舒舒服服的,“待会儿跟你算账。”她说着扭着纤细的腰肢推门进去。
白雪听着久了,已经醒悟过来,这根本就是被阉割之后的男人说话才有的嗓音,只因他平生极少和这种人接触,乍然间听到这种尖细嗓音,才会误以为是同一人,“这世上什么样的男人才会是阉割的......”
到了此时此刻,白雪已经明白了,这里是皇宫,而那种声音自然是太监的,只是不知道这小茵娘的主子在宫中是何地位?
“你们还愣着干什么?”那人又尖声尖气的刻薄道:“还不走,难道还讨赏不成了?”即使听一百遍,这嗓音还是有说不出的难听。
“是。”那轿夫又只能抬起轿子,往回走。
白雪在轿子下已经躲了许久,他单靠着一条左手臂挂着,早已经是酸楚疼痛不堪,仿佛有几千几万根尖针在他肩头处扎着,扎完后换上千万只蚂蚁爬来派去,实在难受。
他已经快要坚持不住了,可也只能这么忍着,只盼这些轿夫快些走到阴暗拐角处,他也好溜出来,去察看方才那间宫殿。
哪知这些人却偏不赶快,一面走着,一面竟聊起天来。
李庆忽然道:“各位兄弟,你们可觉得今天这轿子重了不少?”
“是呀?”另一人接话道:“莫说来的时候那个重,便是现在,空轿子竟也如平时坐个人一般,也着实奇怪。”
“莫不是有狐仙在作怪?”
“吾乃神山昆仑狐仙,尔等唤吾何事?”忽然一个空灵的声音在这些轿夫的耳朵里飘荡。
“是谁?谁在说话?!”
“啊?真的有狐仙?!救命啊......”
众人“哄”然一声,抛下轿子,眨眼间抱头跑的干干净净,一个不剩。
白雪暗中松了口气,顿觉再也支持不住,咕噜一下跌到地上,全身的骨头都似要跌散了,他这一天已经跟踪实在太久,到了现在米水未进,人也累极了,忍不住想要躺着休息一下。
过不久多,只听到一阵呵斥声,还有兵刃出鞘声。
白雪一想,明白过来应当是那些轿夫大呼小叫的,吸引住了这宫中侍卫的注意,他们又喊着什么狐仙,这些侍卫自然是要来看一看了。
这么一来,白雪只有咬着牙,一个掠身,消失不见了。
至于那些轿夫带了侍卫回来看,却是什么都没找到,自然来不了被一顿教训。
白雪放眼看去,一层层的屋子,千椽万瓦,数也数不清,皇家气派一览无余。
他略微一晃过神,已经找到了方才轿子停下来的那个宫殿,所幸这附近的侍卫都被那狐仙吸引过去了,白雪倒是不费吹灰之力从开着的窗户轻飘飘的掠了进去,一落脚,便觉得脚下柔软之极,他知道那是波斯地毯,一张可值千把两银子,上面织着大朵红色玫瑰,再见房里锦帏绣被,珠帘软帐,尽皆是黄色的,正是皇家御用之物,气派非凡,白雪身边桌上放着女子用的梳妆物品,一转身却是一面晶莹而巨大的铜镜子,镜框上镶满了翡翠和珠宝。
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都喜欢珠宝,喜欢珠宝那种灿烂夺目的光彩,还有那种圆润的触感。
那会带着一种迷醉,这种迷醉有时候更胜过男人所带来的快乐。
镜子之后,白雪还看到了无数的珠宝,翡翠雕刻的珊瑚树,玉石桌椅,甚至那张巨大而光洁的床,也是由一块完整的白玉雕成,这里面竟没有一件东西不是贵重的可怕,他也分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嫔妃的寝宫。
在进来之前,他已经察看了一番,并没有发现这宫里面有人,就在方才他清清楚楚的听到了小茵娘走进去的,可怎么现在都没人了?
难莫非真有狐仙,还是根本他就是找错了地方?
就在白雪犹豫着要不要出去找找看其他地方时,忽然那大床上传来一声幽幽的叹息。
在白雪的这一生中,并非没有做过偷香窃玉之事,也见识过无数的女人,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叹息。
这声音并非妖艳而销魂蚀骨,听来反倒像是哀婉缠绵,如有无尽的忧愁和说不完的痛楚。
如果非要形容,倒有些像是雨后的残荷。
曾有先人吟诗:留得残荷听雨声。
白雪骨子里风流,也是喜爱这话的,以前曾有一个朋友有一枚刻章,用的是古田玉,上书:留得枯荷听雨声。
白雪见了之后,一把摔碎那枚刻章,只说了一句话:败笔,简直就是贻笑大方。
这“枯荷”与“残荷”相差只是一字,其中味道天地之别,滋味品来也就只有自己知道。
如今这个女人便是让白雪第一个念头想到这句词。
“原来有人在罗帐内,我竟没有发现?”
珍珠罗帐里,那女子已经起来一点,半倚半卧,彷佛弱不胜依。
虽然隔着层纱帐,看不清楚容颜身段,可在白雪眼中,已是风华绝代,不可逼视,连白雪到了这里,都似觉得有些自惭形秽起来。
笑傲王侯的白雪竟有些一丝紧张。
“贵客来访,贱妾有恙在身,不能相迎,还望赎罪。”这声音沙沙哑哑,似乎还带着一丝甜味儿。
“这...”白雪顿时惊呆住了,他并不是被人发现行踪惊讶,而是听到这嗓音,这嗓音他熟悉之极,正是白雪独有的。
为何会在这燕京城皇宫里一个女人会有何白雪一模一样的嗓音,这实在太过诡异了。
“这不可能...不...”
“公子?”
“啊?”白雪回过神来,清了清喉咙,道:“不……不客气。在下深夜冒昧前来,还望贵主人见谅。”
“哦?”那罗帐内的女人也隔着一层纱幔,看不清楚白雪的容颜,但她也发现了白雪的嗓音,那种独特的沙弥,她吃惊道:“你是...不...这不可能......”
白雪知道她在吃惊什么,他静静的站着,微笑不语。
那女人毕竟也不是普通人,她只失神片刻,已经恢复平静,淡淡道:“公子夜闯皇室女眷寝宫,可知这已经是死罪?”
白雪笑笑道:“死则死矣,况且死罪是人定的,自然也能由人来破坏。”
“哦?”那女人慵懒道:“看样子公子并不想死。”
白雪长笑道:“世人都贪生怕死,在下也是芸芸众人,岂能免俗?”
那女人道:“贱妾观公子之貌,气韵轩昂,岂会是俗人?”
白雪道:“见笑了。”
那女人道:“不知公子深夜造访,究竟所为何事?”
白雪没想到她会这么一问,如今他已在这屋内待了许久,早已经打量了一切,实在没有发现除了这床上的女人之外还有任何人,看来那小茵娘已经走了,只是那本名册呢?
他的目光落在罗帐内,白雪的直觉告诉他,那本名册应该就在那里,而现在他要做的,是怎么将那名册从这女人手里带走。
“在下前来,不过是为了这宫中珠宝。”
“珠宝?”那女人轻笑一声,掩唇笑道:“没想到公子竟是一位梁上君子?”
白雪慢慢走近那张玉床,道:“梁上君子也算是君子。”
“哦?”那女人道:“公子既然是梁上君子,为何却落到了地上,莫非是想改行做个脚踏实地的真正谦谦君子?”
白雪道:“梁上君子下了地,也还不是真正君子。”
“哦,那是什么?”
“变成了偷香采花蜂。”
“啊?”那女人突然轻叫一下,道:“偷香?”
白雪道:“偷香窃玉的偷香。”
那女人道:“莫非公子既要珠宝,也要美人?”
白雪轻笑道:“那就要看看,夫人您是不是美人了。”
“哎......”那女人轻轻叹息,又是那种忧愁的叹息,她叹息道:“我不是美人。”
白雪已经走的很近了,他沉声道:“是不是美人,可不能您说了算。”
那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白雪已经走得太近了,她依然懒懒道:“那该谁说了算?”
白雪道:“我。”
“公子好大的胆子。”那女人似乎并不生气,反而笑着说。
白雪道:“君子一般都是胆子比较大的。”
那女人道:“是吗?”
白雪道:“自然。”
那女道:“公子可知道此时只要我高呼一下,立即就有无数刀斧手冲入其中,将公子剁为肉泥的。”
白雪自信道:“夫人不会这么做的。”
“是吗?”那女人还未说完话,忽然门外宫女轻轻弹门,说道:“殿下叫人吗?”
“殿下?”白雪有些莫名其妙,怎么这宫女称呼那女子为殿下?
那女人懒声道:“没有,你们都去睡吧,不用在这里侍候!”
宫女道:“殿下,您不是过会儿还要服药吗?”
那女人突然怒气一冲,如风云变幻,厉声道:“我要不要服药,自有主张,何须你来提醒!”
“是!”门外那宫女吓得“咚”一声跪倒在地,求饶道:“奴婢该死。”
“滚!”那女人淡淡吐出一个字,似乎有些疲倦了,仰面平靠在床边上,良久不语。
白雪没想到这女人脾气变化如此之快,之大,简直就是两个极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