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子坡】
郎世龙带着孙二娘和张青率领两百差役走在官道上,这一路回京颇有当年披红带绿中了进士一般的心情,马蹄轻快,看什么都是爽心悦目。此番到了蒲城虽然是有惊无险,但是,却误打误撞,就那么稀里糊涂地勾结了绿林军的人,非但没有什么为难,反倒是捞了大把的功名满载而归。回了东京汴梁,那必然是名利双收,加上蔡京的抬举,那仕途之上,才叫个不可限量。
郎世龙一想到自己平步青云,这心坎里就一阵痒痒,恨不得仰天笑个舒畅。毕竟自己这一趟实在是太值得了,非但自己有功绩,还得了孙二娘这般难得的将才,蔡京在他信里得知之后,对他的长远打算很是赞同,而郎世龙为此也是得意了一番。
郎世龙看了孙二娘一眼,此刻的孙二娘正坐在马上与张青东一头西一头的闲聊着,当年东家长西家短的,当真是姐弟两个有聊不完的话。郎世龙见插不上口,便回头问随后跟着的亲随小厮道:“这是走到哪里了?”郎世龙看看天色渐渐沉下来,说道:“早些寻个地方打尖歇了吧,省得走黑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
那亲随应了,回答道:“这是橘子坡,这附近有些村落,我们找家像样点的就歇了,第二日再渡白水河到白水城去。”
郎世龙点点头,说道:“这般甚好,那你多留意着些。”郎世龙说到这里,举目看着官道周围的白杨树,又开口道:“你方才说这橘子坡?”
“不错。”
郎世龙心里咯噔一下,他猛地想起了昨夜里朱武来与他说的话,虽然绿林军的人不会伤及他,但是,这交手厮杀起来,终究不是闹着玩的好事,一想到这里头可能有的变数,郎世龙这头皮就不禁阵阵发麻,整个脸上的笑也顿时消散了大半,有些僵硬地看着自己胯下马匹的那一对耳朵。
那亲随小厮看着郎世龙的脸色有些微妙的变化,当下关心地问道:“大人……有什么事么?”
“哦。”郎世龙从胡思乱想的担心中回过神来,说道:“没有,我只是在想,既然这里叫做橘子坡,怎地却不见一棵橘子树,都是遍野的白杨,何不叫做白杨坡?”
“不过是个名字,或许原来这里是一片橘子林因而得名吧。”
郎世龙微微一摇头,随口一说道:“保不准这里原来就叫做白杨坡,因为这里的知县根据自己的喜好改的也说不定呢。”
“那大人喜欢哪个?”
郎世龙摇摇头,道:“这地方树林隐逸,多有剪道强人,无故生事,若是我,宁可一把火烧了一了百了。”
“大人心怀百姓安危,实属圣明!”那亲随还没有将这马匹拍完,只听得后面一声接一声的马嘶扬了起来。
郎世龙心里一震,虽然心里已经有了准备,可是还是下意识地回头张望想看个明白。只见那逶迤的队尾乱作一团,不过半晌,就见那股骚乱像是狂风过岗一般从后面席卷过来,整个队伍像是一只抽搐挣扎的青虫。在这左右的树林里飞射出许多箭雨来,将这大道上的官兵射了个措手不及。整个行进的队伍被扰乱,中箭吃痛声此起彼伏。
就在众官兵混乱不堪的时候,突然张青将单刀朝天一指,大声喝一句:“保护大人!”便将附近的官兵号令起来护在郎世龙的周围。
“你带些人冲左翼!”孙二娘看着遭了伏击,逃是逃不掉的,进攻才是最好的防御,当下喝令张青带兵往左边的林子里冲,而自己则带了一部分人打马冲进了右边的树林。
郎世龙眼看着两人各自带了百十人便冲进了两边的树林里,离他远去的感觉顿时被莫名的孤立和恐惧填满了,郎世龙想喊他两个回来,可是,那两人去的太急,尽管他扯破喉咙喊快回来,可是,那声音很快便淹没在了官兵嘈杂的嘶痛和喊杀声中。而就在他们冲进树林之后,箭雨果然顿时消失了个无影无踪。可也就在这个时候,还不等那些官兵喘口气,只见官道后面飞荡起一片尘土来,不过须臾便见一队兵马远远杀了过来。
“大人,不好了,是绿林军杀过来了!”一个官兵驰马过来禀告说道。
郎世龙听得一脸惊愕,赶紧拿眼瞅了瞅左右树林,张青和孙二娘早就没有了踪迹,当下急的一拍大腿,二话不说,打马带着身后的官兵便沿着官道往前逃。可是,不论郎世龙怎地快马加鞭,那些绿林军一个个都像是插了翅膀似的,很快就追了上来。
这一支绿林军的兵马不似寻常的,一个个为了减少马匹的负重可以奔走的更快些,都将寻常的铠甲一并退下,个个都穿着布衣软甲。而为首的那个更了不得,一个人飞马在最前面,横着一根盘龙棍,闪电似的杀进了官兵的行伍中,如入无人之境似的将那些官兵杀的血肉横飞,直冲到那押着谢千秋的囚车前,一个腾空跟斗便跃到了那马车的车辕上,一脚踹翻了那驾车的官兵。
两边守卫的官兵看着顿时持枪刺了过来,史进站在车辕上闪身让过,一手将两个交在一起的长枪抓住,另一手盘龙棍一挥,咔嚓一声将两只长枪打了个粉碎,反手一丢一掷,两个枪头都戳进了那官兵各自的胸腔里。史进紧接着一把扯住那缰绳将马匹停下,一边拿着盘龙棍将左右杀过来的官兵打落下马。
而那些官兵紧跟着郎世龙都往前拼死而逃,哪里还有人能顾及到谢千秋的死活,而这个时候绿林军的兄弟们也杀了上来,追杀这那些官兵赶出五六里去。 史进站在囚车旁边,一棍便将那囚车上的牢笼劈了开了一面。得了自由的谢千秋带着沉重的手脚链,被史进接下了囚车来,此时的谢千秋显然被这几日的牢狱生活折磨的人不人鬼不鬼,凌乱的头发肆意垂在脸前,满身都是皮鞭的血迹,特别是那双眸子,比起前些日子,早就没了原来摄人的光彩,有的只是一片浑浊。史进晓得,郎世龙原来的壮志豪情,被这一次打击弄得已经支离破碎,现在打不起精神,更没有什么念头能让他继续立于这天地之间。
史进看着谢千秋,谢千秋却深深地低着头,额前的乱发遮住了他半张满是污秽的脸,一言不发。
史进看着,抽出腰间的刀来,用盘龙棍将谢千秋的手脚链挑起来一节,挥刀咣当一声便将之斩断。史进挥一挥手,差人留了一匹马,一柄刀,一袋酒,一袋干粮,还有一个装着衣裳金银的包袱,只是抬手拍了拍谢千秋的肩膀,叹了一声,便转身带兵绝尘而去。
只留下谢千秋一个人迟暮地站在那厮杀过后的血泊中,缓缓地抬起眼来,看着史进飞驰往蒲城而去的模样,紧紧地捏住了拳头,而眼角却不知怎地经不住惹出满眶的泪来。谢千秋猛地仰天怒视,他不想让自己的眼泪轻易落下,可是,他却不明白,恨不得指天而骂,为什么他谢千秋的命会这般坎坷,他满满的一腔报国心,可是换来的却是朝廷的怀疑和无情……谢千秋狠狠地捏着拳头,双膝一软,猛地砸在了被血浸透的土地上。
谢千秋喘息着粗气,排解着自己内心的愤懑,缓缓地又站了起来,将史进留下的包袱跨在腰上,将朴刀系在腰间,翻身便上了马。在一声声坚定的“驾驾驾”驱马声中,谢千秋带走了史进那最后的一声叹息,却留下了土地上那一对深深的拳印。
【蒲城】
史进收拾人马到了蒲城北城楼下,此时的蒲城上处处都是九龙朝天旗,史进看着不禁露出了一丝会心的笑容来。
这个时候城门缓缓地开了,鲁智深带人从里面也迎了出来,接了史进下马便一同往城里去。
“有鲁兄在,蒲城一战,手到擒来呀!”史进开口便是夸。
鲁智深挥挥他那只大手,笑道:“大帅谬赞了,我不过是沾了众位兄弟的光罢了,若是说厉害,还是咱得两位军师了得啊!”
史进听了点点头,他倒不全是赞同鲁智深的说法,而对鲁智深的谦虚很是看好。
“谢千秋人呢?”鲁智深前后都没有看到谢千秋的影子,不禁问道:“莫非出了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史进笑笑说道:“被我给放了。”
“大帅怎地放了?不是说要……”
“我们是绿林军,又不是强盗,哪里有强逼人家入伙的道理,志同道合者广开门户而纳之,谢千秋……他自会他的打算,强求不得,我们只要把我们自己该做的做好,其余的,那就要看天意如何了。”史进说道。
鲁智深对史进的意思不容置否,当下点点头,说道:“他现在是朝廷的重犯,只怕天下之大,也无他容身之处,最后他还得乖乖来投奔咱们绿林。”
“那就要看他怎么想了,若是心死了,不想再踏足战事争锋,不论是在深山老林中隐居还是落发修禅,那都无疑是个归处。”
“若是那般,倒可惜了这个将才。”鲁智深说着也叹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