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狂越来越紊乱的呼吸也只消一瞬的功夫,便被那首《寒枝尽》激得气血逆行,身形猛颤,抬手死死抓住那绯衣衣领,手劲之大,几乎要将衣领撕裂开来。站在晚韵阁顶楼,尽管浑身疼痛的像是火烧一般,却一动不动,此时此刻怕是连挪动一步也困难了。楚狂跌跌撞撞的走了几步后实在撑不住,便只好耐着剧痛盘腿坐在了梁上,晚韵阁此时人来人往,楼下的人只要稍稍一抬眼便能看到他的位置,这对于一个暂时武功全无的刺客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
客人们只知道晚韵阁是一处可供任何人花钱买情报的黑阁,却不知这其实是当朝六皇子楚狂所暗中建立的一处杀手组织——“珑轩”,晚韵阁中上至八十岁老媪下至八岁稚童无一不是随时皆可提刀杀人的刺客。当然,这除了楚狂本人,世上还无一人知道他的身份,哪怕是晚韵阁上下,也无人见过阁主真颜,许多想要叛变的刺客也都被楚狂派人暗中处理掉了。
“咳咳......”
咳音未落,楚狂只觉喘息停顿,一阵难受,口中有血迹渗透出来,迅速染红了一片瓦。照这样下去,他必定是熬不过今晚了。会因为蛊毒催发而死。细细的血沫从他唇角流下来,呼吸间有血呛住喉咙,使本就紊乱的气息变得更加急促。
难道,真要他去求他的父皇吗?那个衣冠禽兽?
不,绝不可以。
楚狂攥紧了手指,十道血痕清晰的刮在屋瓦上,微颤的手指昭示着主人此时正在忍受极大的痛苦,现在,竟是连打坐也坐不稳了。楚狂嘴角嵌出一丝苦笑,《寒枝尽》的威力比他想的要可怕得多,即使,他只是听到了几颤音符。
没想到啊,他楚狂骄傲一世,最后竟连仇都没有报成,却落得个被蛊毒侵体而死的下场。
仔细算算,他竟是连双十年华都没有撑到,加上今年满打满算也才不过十五岁。前七岁的记忆全无,醒来时也是在一处荒山上,迷迷糊糊间看到了一个男人,面容慈善,说出的话却是半点情感都没有:“这孩子就先留着,做成毒人正好,对我还有点用。”
之后就强行给他种下了蛊,并把他扔进了毒蛇堆里,仍他怎么哭喊求救都不曾看过一眼。之后他才知道,面前的这个人就是当今天子——他那个一出生就把他抛弃的父皇。自此他的生活里就只剩下了一件事:试毒,试毒,试毒……直到他的母妃为了不让自己卷入一件后宫往事内而嫁祸于他,将他推入蛇窟,想致他于死地,但是他因体内生蛊,又怎会轻易去死?于是在十三岁那年,他不堪折磨,从父皇手下逃了出来,只是可惜由于蛊已生根,他只能听命与天子,成为了草菅人命的刺客。
他对这世界没有爱,只剩下了无穷无尽的恨。至于七岁前的所有事情,他也一概放下,再不去管了。
呵,他的父皇,竟然说自己的儿子还有点用处?多可笑!
楚狂迎着晚霞微微眯了眯眼,这一次,眼中有了一些光亮。一袭白衣映入眼帘,竟是楚钰!衣领被他捏得越发死紧,骨头格格作响。他口中荷荷数声,似是要说话。
他一开口,大量地血沫流出来,话语有些含糊不清,但楚钰还是听明白了。
他说:“你……怎么来的?”楚狂此时哪里还有半分嚣张少年的影子?声音很轻,像柳絮无形。
楚钰抿了抿嘴,却始终扯不出一丝笑容,只好作罢。
“自然是走来的。”楚钰神色微动,“我替你疗伤。”
他定了定神,将楚狂半背半抱着带入了晚韵阁顶楼的木床上。楚钰轻轻揭开楚狂的衣领,果然看到了脉络处有几缕乌青,拔出楚狂的佩剑后,剑锋在掌中旋转一下,对准脉络一刀划下去。 楚狂吃痛的眉头一拧,嘴唇都险些被咬出血来,楚钰攥紧楚狂的双手,在脉络下方用剑鞘抵住,待到淤血尽出,便算是救好了。
目光下移,楚钰才发现楚狂的肋下钉着一根银针!
他心中越发惊骇。又不敢将银针拔出来,只得缓缓地用力。两方的肋骨下都连着银针,足有五六寸长,钉在他身体里。肋下是要害,常人把银针钉在这里,无疑是找死,何况是这么长的。
待得两根银针都拔出来,上面居然没有一丝血迹,低头再看他腰腹间,居然也没有一点痕迹,简直就像那里根本没有插过银针一样。楚钰心中疑惑,只得先将那两根银针放在床边,低头去看楚狂的情况。
他的眼睛已经闭上,胸前的血迹没有蔓延开的趋势,面上那种诡异地潮红也渐渐退去,变成了苍白。只是额上汗水涔涔,也不知是痛的还是别的什么。
楚钰搭上他的脉搏,愕然发觉方才诡异的跳动已经停止,眼下他的脉搏虽然虚弱,却是稳定之象。他满头大汗,茫然回头,窗外已经大亮,这一夜完全过去了,床上的少年也度过了最危险的阶段,只待静养康复了。
楚钰沉吟良久,终于还是先替他换了伤药,又拿起那两根古怪的银针端详一会,没看出什么端倪,便又轻轻放下了。
不知不觉间以致上半夜,楚钰静静立在窗边,公子如玉,不似凡人,钟声悠然的传来,伴着朦胧的夜色,伴着清凉的夜风,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置之度外。
轻轻地吸了一口气,似乎有淡淡的花香,悠远的淡淡的而又沁人心脾,这是一年中最轻松的时光,因为,冬天太干冷,秋天太破败,夏天又太炎热,只有在这春的时候,在万木葱茏,百花尚未完全盛开的时候,身心也是最惬意的,尤其是在夜晚,在夜色阑珊的时候。
遥远的云端,有微风阵阵,只不过,是它们夜晚的过客,匆匆的过客罢了。穿越在无穷的时间森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