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我从床上弹了起来，像是一条从水里捞上来的死鱼一样又湿又黏。萦绕在脑中那好似是围绕着腐肉的苍蝇一般挥之不去的怪梦让我写下了这人生中的第一篇日记。
我的梦：
天上、地下，水从各个方向流进我脚下的城市，淹没街道后灌进地铁。无数的人被困在车里和地铁里，哭喊声、呼救声、还有救援人员的呐喊夹杂在水声中，像是一首怪异的交响曲。我和我的父母跑到了楼房高层，一楼的屋子早已被淹没了。我身边的人们焦急地等待着，恐惧和焦躁弥漫在空气中，我却安安静静地站在窗边，观察着水上挣扎互助的人们。已然降临的夜幕让救援变得更加困难。
一条海豚从人群中窜过，跳跃着跨过狼狈不堪的人们和车辆，引来他们惊奇的呼声。混浊的水流并没有让这海豚感到丝毫的不适，它只是欢脱地游动跳跃着。这给救援带来了一些麻烦，但没有人愿意赶走这条海豚。抢险救灾的紧张被这只可爱灵动的生物化去了大半，因为恐惧而挣扎大叫的人们也平静了不少。
不知为何，水位渐渐地退了下去，我们也去到了楼下，看着那条搁浅在陆地上抽搐的海豚。浑圆的身体扭动着，每一个人都能感觉到它的难受。可是人们没有办法，没有人有足够大的容器装水来救它。当然，也不是所有人都想救。当我看到那些满脸怜悯和悲哀，或是阴沉着脸或是哭泣的人掏出手机录像时，我不由自主地冷笑起来。
我的家庭一向注重实干。父亲拿来了几瓶水，慢慢地浇在它的身上，希望能够缓解它的痛苦。我在旁边看着我父亲徒劳的努力，没有开口。
很快水就没了。我正准备再去拿几瓶水，却听到人群中传来了一阵惊呼。水不知从哪里又一次流了出来，水面开始缓慢上升。
“哎！别！”我听到了母亲的呼喊。那海豚看见水，竟是尾巴一弹，跳了起来。它跳到了三楼的窗子上，朝着它梦寐以求的水面弹了过去。
一辆卡车驶过，血红从上升的水里蔓延开来，冰冷的混水也瞬间淹没了我们。在那一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阵令人作呕的声音......
这是一个还算是有条理的梦境。虽然醒来之后回忆起来有着诸多漏洞，但是作为一个噩梦，它已经算是非常清楚了。一年半来，失眠与噩梦已经成为了我最为忠诚的朋友。
一年半的时间不长不短，但已经足够让我适应长期失眠的生活。去年年初的一连串打击对我的影响比我身边的人想象得要大得多。不过，就像我说的，我已经适应了。随便弄点遮瑕液一抹，日益加重的黑眼圈便不会给我在人前挂在脸上的笑容添加一丝阴霾。
我看起来总是能够轻松地摆脱过去的阴影，无论多大的挫折都不会摧毁我。而事实上，那些阴影并没有离开我，而是让我大快朵颐，埋在了心底，成为了我难以分割的一部分。它们让我变得越来越强大，却也越来越偏离正常。
不知何时起，对我来说，“生机盎然”“人声鼎沸”已经和“危险”“聒噪”联系在了一起，静谧和黑暗却让我舒心不已，安全感倍增。积极向上歌颂勇气与羁绊的文学艺术作品让我感到枯燥乏味，充斥着绝望和毁灭气息的创作却让我格外沉迷。《釜山行》结尾男主哭泣着拖着已受感染的身躯跳下火车、《七宗罪》结尾大卫失去了怀孕的妻子暴怒之下杀死凶手被抓、《小丑》中亚瑟被摧毁了一切后彻底疯狂，这些场景竟会令我发笑。
当我嘴角不自觉地翘起时，我曾感到恐惧；当我发现或是近在眼前或是远在天边的种种悲剧竟不能在我心里引起一丝波澜时，我也曾感到恐惧。年幼的我害怕自己只是一个披着人皮的怪物。可如今，我已不再恐惧。我只感到好奇。
就像我曾设想并惧怕的那样，我对于包括我自己在内的所有人都几乎失去了正面的情绪。不过没关系，生活仍然可以继续不是吗。也许这一切只是我的自作多情罢了，每个人的内心都和我一样冷酷，我并不是个例。当然，也许我真的是一个异类。真相如何并不重要，因为这两种可能性都同样的令人悲哀。
情感上的淡薄带来的自然是更加清晰和坚韧的理智。因此，我的生活较其他人少了一些变数，多了一点稳定。日复一日，我像是一个没有意识的程序一般计算着，被规划过的生活看似随性实则有条有理。我有着清晰的目标，对未来的系统规划，可同时心里却知道这些目标没有任何意义。即便如此，我还是按部就班地前行。或许人生的意义仅仅在于人生本身，而不是获得、创造或是改变什么，这也是为什么无数的虚无主义者在哀叹人生毫无意义的同时却没有自杀。
当然，也有尼采这种“积极的虚无主义者”，认为应该有人趁着人生还没有什么意义的时候抓住机会，为人们带来意义。这正是我努力的终极目标，不过达成的难度大得离谱。而且，如果真的成功了，或许我会成为世界上唯一一个人生没有意义的人。
哲思到此为止。
梦境的结尾，水里那令人作呕的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就像是成群的昆虫振翅的声音，又像是指甲划过玻璃的声音。总之，在梦里，一切令人厌恶的属性都聚集在了那水下的声音里。那是什么呢？为何那样恶心难听的声音竟会让我产生好奇甚至向往的心情？真是奇怪。
我之所以会对我的梦境产生疑惑，是因为它们像是一个又一个的短连续剧。这样的声音和类似的与海水有关的场景我从其他梦里也遇见过。或许下次运气好的话我会在水里睁开眼睛，看看是什么东西在作祟。
困意再一次袭来，我在深夜格外灵活的思维也慢了下去。果然，写东西是应付失眠效率最高的措施。或许在一会的回笼觉里，我就能梦到一个相似的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