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已经来到山谷顶上的峭壁上。
往下一看,悬崖谷底一片白茫茫,随风狂舞的飞雪中,营帐林立,帐里点点营火昏暗异常,宛如银河里黯淡的星星,发出昏暗而浅浅淡的光华。
赵兵估计认为稳操胜券,所以,他们此刻已经安然入睡,说不定,梦里还是胜利后与亲人团聚的欢乐场景呢!
风言心里忽就不好受了:等会,这十八万的羯兵顷刻间就会全军覆没了。
三人借着昏暗的天色,合力把炸药埋在面向深谷的湖坝上,然后,把火药引子长长地拉出很远,姚华拿出火折子一下把引子点燃,三人立刻发足狂奔。
如果不跑快点,恐怕会变成肉酱。
火药引子足够长,三人跑到一处凹下去的石坑里,把身子伏下,不一会,“轰隆”一声巨响,火药爆炸了。
不一会,又传来“轰隆隆”的声响,估计,是湖水顺着缺口往深谷下猛灌。
火药的威力不小,大石被炸成碎片,一些石砾被巨大的威力掀起到处乱飞,三人因为伏下身子,等火药爆炸过后要起来,才惊觉身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碎石。
幸好跑得够远,不然,被碎石埋掉也不一定。
姚华用手把脸上的灰尘和泥土抹下,因为夹杂着雨雪,泥土潮湿粘稠,他的脸简直是唱京戏的大花脸,风嫣不由掩嘴而笑。
姚华白了风嫣一眼,撇撇嘴想:笑得这样样衰,还掩嘴呢!给你面子吧,看在刚才救我一命的份上,要不,奶奶的,不抢白你就不是我姚华!
“你好帅呀!我好喜欢呀!”风嫣故意奶声奶气道,唇边,是邪邪的笑意。
我呸!
姚华心里骂道,但是,依然隐忍着,别过脸:我当然知道自己帅呆了,还用你说吗?无聊!
旁边的李期也一身的泥土,他没有顾上拍干净,而是静静地注视着湖泊的水位是否在下降。水位下降迅速,说明缺口够大,只有猛烈的冲击力,才能给赵军以致命的一击。
他在任命为安东将军之前,还是个小男孩的时候,因为贪玩,曾带着景骞偷偷溜进赵国扶风郡的灵山上玩耍,无意中发现这个山巅有一个温泉湖。
粮垜不是他故意烧毁的,的确有细作混进成营烧毁粮垜,但是,在烧毁粮垜之后,他将计就计,揣测敌军的心理,引诱石弘石虎进入深谷,然后假意下令连夜操兵作最后最后决战麻痹敌人,而自己,就偷偷跑上山上炸湖淹敌。
湖水果然迅速下降,奔向深谷,不一会,嘈杂声就从深谷底部传上来。
估计是赵营的兵将在睡梦中察觉不对路,惊慌失措起来了。
“爹、娘、救命呀!”
“水呀!救命呀!”
“长生天,救我呀!”
......
一声声哀嚎,凄厉而惨绝人寰,让风嫣的心不禁拧紧,虽然是杀敌国的兵将,但是,依然不好受,她真的不愿意目睹这么多人丢失性命。
李期从口袋里取出烟火,用火折子点燃,烟火立刻喷出一团亮光,飞上夜空然后炸开,硕大的烟花色彩灿烂,让墨黑的天幕增添绚烂和瑰丽,只是,这美,悠闲中掺和着血腥,并有点残酷,这是杀戮的讯号,只要烟火一出,景骞见着,他就会挥动十四万兵马,冲杀过去,把石虎安排在深谷关隘口的兵将悉数杀灭。
当然,屠杀的,还有那些侥幸逃过洪水劫难刚上岸的羯兵,这些人,李期命令,一定不留活口。
烟火过后,一息间的灿烂燃尽,留下无尽的惆怅与唏嘘。
喊杀声、惨叫声,不住地从山下和谷底传来。
风嫣赶紧跑到深谷上的峭壁上,往下一看,心,不禁颤抖了。
此时,天已经熹微,借着亮光,她看到下面的深谷已经不复存在,此刻,下面是一片湖泊,湖泊里面,大浪中人潮涌动,那是羯兵在水里挣扎。
那些可怜的羯人,不懂水性,一个个如泥牛入海,只有下沉的份儿。
垂死挣扎是怎样的状态,此时风嫣真的尽收眼底。
浩瀚的湖水里,羯人哭爹叫娘,呜咽哀嚎。一个个在巨浪中飘零着、挣扎着,如片片无根的浮萍,生命随着风吹雪打而逝去。
极少数略懂水性的,能在水里游弋几下,但都被那些不懂水性的在慌乱中求生的同伴拉着手脚拽进无尽的水底深渊里。
幸运的上得岸来,却又被早已经埋伏好的成军一拥而上砍杀干净。
灵山颠上温泉浩浩而下,谷底滔天水波不断翻滚。
无数的尸体,不住地随翻卷的巨浪浮上,然后,又被另一个巨浪掩埋。
谷口尽管狭隘,但是,水势浩荡,滚滚洪流汹涌而出,带着数不清记不完的尸首,奔向深谷外不知名的遥远所在。
灵山一边的山麓,石虎埋伏着用以击杀李期攻山的羯兵,被景骞带领的十几万人马突如其来一下就淹没,全部被杀死在雪野里。
赵军,浩浩荡荡三十万人马,居然,在李期的精心布局下,灰飞烟灭了。
羯人生长在北方,不熟水性,不懂泅水,遇水就必溺,李期,真是够狠!
风嫣如烟的水眸迷蒙了:战争,生灵涂炭,现在,有多少妇人失去丈夫,有多少孩童失去父亲。而自己,正是这场杀戮的帮凶呀!
她柳眉拧紧,纤长的睫毛低垂,把脸扭向一边。
旁边,雨雪中,李期俊颜冷冽,瞳眸冰寒,唇,紧抿着,似乎,也陷进深思。
姚华呢?他眼见着下面那些羯兵在水里垂死挣扎,呼爹喊娘地哀嚎,杀气熠熠的铜铃圆眸也失却光辉,微黑的脸庞肃穆,似乎,也有不忍之色。
奶奶的,死这么多人!
这样的惨状,连他这个在战场上屠戮惯的男子,也觉得心惊胆寒。
哀鸿遍野、屠戮不断。
雪花,簌簌地继续飘着。
三人,宛如冰雕,身上早已是雪白一片。
血,风嫣眼里,全是血红一片。惨白惨白的雪野上涂上一片腥红后,羽雪就覆盖一层,但很快,另一篇腥红又浮现,又被羽雪覆盖......
乱世,生命如草芥!
“不是赵军死,就是成军亡,没得选择。”李期开腔了,似是在解释自己的行为,也似是自言自语。
大敌当前,妇人之仁只会败北!
他说的也是实情,粮垜烧毁,再不设计赢得战争的胜利,过几天,成军就会饿死甚至被冻死。
“如果,各安其事,国家与国家之间不互相倾轧、没有战争,那多好呀!”风嫣感叹着。
“痴人说梦,有人的地方,就有争斗!”李期鼻子里哼了一声,不再理会风嫣,径直就下山。
这人,幼稚得很!
山下,景骞正带领十几万兵将在与赵军大战呢,他得赶回去指挥,没空闲陪冷锋在这里感叹。
况且,感叹一多,人就会变得脆弱。
脆弱,是一把刀,一把销蚀意志的刀,它会让你不能决断,不能冷静,不能分析清楚形势,导致你做出错误判决。
李期讨厌脆弱。
今天兵行险着,取胜是侥幸的,他当初也不确定,自己能否带着冷锋与姚华从如此滑不溜秋的峭壁爬上山巅,炸开温泉湖的堤坝水淹赵军的。
事实上,他胜了,他知道,现在山下,景骞正带着十几万的人马在屠戮负隅顽抗的羯兵,而此刻,赵军绝大部分人马,已经在水患之中,已是水中亡魂了。
他运用绝顶轻功,展开双臂,如翱翔于苍穹的雄鹰般矫健,身影婉若游龙飘忽游离,一会,就窜出很远。
风嫣与姚华在后面紧随。
风,突然骤停,雪,不再飘舞,只是偶有几片,蜿蜒着、零落着,似是为这残酷嗜血的杀戮祭奠。
不一会,到了山麓。
天已大亮,但是天幕依然灰朦一片,厚厚的云翳铺满天边。
三人停下,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铺天盖地的白雪上,片片殷红,那红,宛如雪上潋滟夺目的旗帜,只是奏着的,是惨绝人寰的哀歌罢了。
雪地上,垒砌起一堆堆,如小丘般,只要细看,就会发现,薄薄冰雪覆盖下,里面会露出士兵的衣袂。
那是由羯人尸体堆砌起来的小丘,滴滴鲜血渗透晕染一大片,那种冰冷的红艳,刺目穿心,就如一把带着红璎珞的尖刀,刺穿了心脏,心,颤抖着失血、继而汩汩地流走所有的生命力。
战栗,着血腥的场面令人无由地战栗。
一旁景骞走上前跪下:“四皇子,景骞不辱使命,已经将守山隘口的敌军悉数歼灭。那些水里逃生出来的羯兵,只要一上岸,也被悉数屠戮,基本上没有羯人能从水里生还。”
如此说来,石弘全军覆没了?风嫣心里不禁抖了一下。
说话者,语气冰冷,听者,也反应冰冷。
李期瞳眸里冷冽如冰,那漠然,连旁边的风的风嫣与姚华也感到阵阵威压。
“好!辛苦了!”他沙哑着嗓音道,扭转头,望向灵山深谷处。
不远处,深谷口巨浪翻滚,洪波涌起处,一具具穿着羯族服装的尸体卷在巨浪里,随着滔滔洪流奔向远方。
温泉湖的水虽然暖和,一旦下到深谷里与冰雪相溶,即刻变得刺骨寒冷。水势的确很大,大得令那些羯兵根本没有还手之力,就被巨浪冲走。
浪花淘尽赵兵,石弘,是否也如这些可怜的羯人一般,葬身温泉湖水里呢?
想到石弘,风嫣不禁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