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将小瓷碗中的汤一勺一勺给小姑娘喂完后,老夫人便起身离开西苑。
韵知知歪头看向过廊尽处,确定无人后,身子缓缓松下来,小脸上的奕奕神采一寸寸暗下去。
她缩到角落里,小臂环住双膝,把头埋在腿与薄薄身躯之间的三角空隙里。
感受着那黑暗而沉闷的暖意,慢慢哽红了眼眶。
为什么呢……
明明已经死了啊。
她自小不信神佛,可这又该如何作解?
良久,韵知知抬头环视整个西苑。
一花一木,一虫一鸟,是怎生熟悉。
这是她待了十五年的地方。
翠竹年年绿,荷塘夏夏香。
可最后却因着她,竹间血溅,荷池殷红。
韵府本是好好经商,不做他事,却因她自不量力瞧上了三皇子,落得个满门凄凉。
十三岁那年冬,她被韵岚怂恿参加百花宴,结果琴棋书画样样丁等,出尽笑话。
宴会结束。她失足落水,有人跳入湖中将她救起。
迷蒙中她睁眼,看到了一翩翩少年。
十二三岁的姑娘家,养在深闺,哪曾见过真正的惊鸿儿郎?
年少无知,鼠目寸光,便自诩遇到真命郎君。
询问打听下,得知他是三皇子沈肃临。
那日起,成天嚷嚷着要嫁给三皇子。可家中真心待她的长辈无一不苦口婆心劝阻。
她皆不顾。
甚至于不解。她家是富商,他是三皇子,一个有钱,一个有权,不正是门当户对。
她不明白以往百般宠她的家人为何要阻止自己走向幸福。
而那时,只有韵岚一人支持她。
为此,她感激涕零,不知送了这妹妹多少稀奇东西。
韵岚骗她说以自身性命为要挟,祖母会答应。
她喜笑颜开,全然忘了昔日祖母是如何疼她宠她,只当自己得了绝妙的计策,一声又一声“好妹妹”的叫着,将这害自己入万劫不复之地的人奉作孔明先生。
于是她绝食,她自残,把自己搞得不人不鬼。
整个锦南城把这档事当个笑话,茶余饭后,津津乐道。
她仍旧不在意。
昔日娇柔玉润的小姑娘渐渐形如枯槁。
老夫人终是挨不住这相求相逼。
雍容自矜惯了的老太太,为了她放下脸去央求三皇子生母宋贵妃。
几个月间,送好礼,献殷勤。
一身傲骨磨了个粉碎,原余半头的青丝全化为灰白。
而那边最终同意纳她为妃,可条件是将她庶妹韵岚一并嫁入为妾。
韵知知想都没想就答应了,心中虽有一丝隔阂,却全然不怨韵岚,甚至于觉得做个妾委屈了她。
十四岁秋。
订婚宴上,他投来笑颜,眼里浮着的一层温情下皆是轻蔑。
只对她虚与委蛇片刻,便立刻转而去看韵岚,眉目传情,如此之明显。
而她根本未觉察,还在为他那一瞥怦怦心跳,垂头羞赧笑着。
成亲前夕,沈岚半夜来到她闺房,送来一罐白玉霜,哽着柔柔细嗓解释自己对三皇子无意,也不曾想破坏他人幸福,希望姊妹二人能不生间隙,依旧如初。
她眼睛一热,连忙收下,原本那丝女人骨子里对妾室的介意也彻底消散。
她并不缺这些面脂,比这更好的梳妆台上多的是,可想到妹妹那红红的眼眶,还是决定当面用了以表心意。
看着她将那白玉霜仔仔细细涂上,韵岚破涕为笑。
还氤氲着水雾的杏眸里满溢出得意与痛快。
而她却沉浸在虚假的姊妹情和待嫁之喜中,浑然未觉。
次日,一声刺耳尖叫从韵知知闺房里传出。
她惊恐地看着菱花镜。
镜中人小脸上生出一片片红疮,边缘发黑,溃烂,在白皙的肌肤上更显狰狞。
她抱着膝盖失声痛哭,薄肩发颤。
老夫人闻声赶来,瞧见她已毁的娇俏容颜,大发雷霆,随后把她抱紧在怀里,轻轻安慰着。
韵岚站在竹窗外看着,冷冷笑了。
洞房花烛夜。
沈肃临口口声声说着不会嫌弃她,会照顾她一辈子。
可随后的话令她犹如掉进冰潭。
他还是带着初见时那抹温润得有些假的笑容,字字诛心。
“知知今日受了太大打击,好好休息,本王今夜先去岚儿那歇着。”
他走了,连她盖头也未掀。
至她身死,也没与她圆房。
每次来找她,皆是来要钱。最初好声好气地委婉,后来直接将她禁足假传家信。
韵岚也渐渐懒得伪装,开始变着法磋磨她。
敬茶,扫院子,浣衣。
各种粗活她做了个遍,一双葱白小手厚茧遍布。
她想逃,想做回那个万千宠爱的韵家小女,想告诉祖母告诉舅舅告诉婶婶她真的真的后悔了。
可她被禁足在这高高院落之内,不见墙外天日。
十六岁夏
韵家财尽,也终是阴差阳错将沈肃临送上蟠龙金座。
她本以为沈肃临会直接将她休弃。
本以为可以解脱,哪怕布衣粗茶。
可登基大典后等来的却是韵家与林大将军府勾结企图谋反的莫须有之罪。
大太监阴柔着嗓音宣读圣旨。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韵家与将军府相互勾结,意图谋反,证据确凿,罪当处斩。”
“念及韵家七小姐与朕夫妻一场,特赦死罪,贬为平民。其余人,斩立决!”
“钦——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