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黄栌村的老人们说,将愿望挂在树上便可以实现。
姜小迟坐在粉红的黄栌树枝上,看了看手心捧着的字条,不禁皱了皱眉。他只是个地域人,不晓得舞文弄墨,好在收养他的曲爷爷精通文理,跟着爷爷学点东西,他便至少也不是个文盲。
看着那歪七扭八如小蛇翻滚的字,他叹了口气,抽出先前捻好的麻绳,将字条挂在树上。
站在黄栌花下,他望着粉红树荫中他的字条,写着祝曲爷爷腿伤快好。黄栌花瓣随风掉落,在细窄的树枝上,隐隐约约飘着两条红布带子。
他好奇,便爬回树上去看。红布带已经泛黄,似是上了年代,却依旧能看清字迹。一张歪歪扭扭写着:浪迹天涯。另一张字迹工整,龙飞凤舞般写着:与君同行。
或许是路过黄栌村的两位侠客所作吧,能得有如此知己,应是两人的一生所幸,不过不晓得,这两个人现如今浪迹天涯了没。姜小迟想着,便跳下黄栌树。
天边晚霞如黄栌花艳丽夺目,巨大的轮船挂在天边,船上的白帆像是为晚霞笼上了一层白纱。驭天船自从小迟出生是便已经在天边了,听说在那上面看晚霞最是美丽。
姜小迟从未见过父母,听村里人说,他自襁褓时期便是名姓曲的爷爷带着他,将他一手拉扯到十六,而今日也到了曲爷爷的六十大寿。
曲爷爷性情孤傲,从不爱与村里人扯话闲聊,嚼耳根子什么的更是不沾,甚至还与村里人结过梁子。
那是几日前,一艘小舟从天上的驭天船上降落,陆陆续续下来几十个大汉,尽数穿着一身黑,披着宝蓝色的披风,他们腰带上纹着清一色的青色羽毛花纹。
曲爷爷以前曾说过那是青羽纹,只有狩天者才会有的独特标志。狩天者是天域人,天域就是驭天船,地域归天域管辖。
那群劫匪仗着权势强收粮食蔬果的,不过曲爷爷从未交过粮蔬,每月遇到狩天者人,曲爷爷便带着小迟离开街上。
那日也是如此,一艘舟停在路上,村里人纷纷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曲爷爷带着小迟跛着脚一瘸一拐的快步要离开,突然从人群中传来男人的大叫。
“大人…大人给我点时间吧,我…我家只有李子,其他粮食实在不够,我再多交些李子您看如何?”男人哀道。小迟听着那个熟悉的声音,向人群中奔去。
“我看如何,我看你是找打!”身着玄衣的壮汉手里握着鞭子朝蹲在地上抱着他小腿的男人抽去,男人嚎叫一声,只是浑身颤了颤,依旧死死抱住壮汉。
那是卖李子的李大伯,对小迟很好。尽管看着不忍,小迟却也毫无办法。
李伯瞥见小迟,突然疯一样的指着他,“大人,他他家从未交粮!”
人群瞬间安静,朝小迟齐刷刷看来,小迟有些懵,只得死死的看着已痴狂的李伯。
玄衣壮汉朝这边看过来,见还是个一脸稚嫩的孩子,似乎更是张狂,提着鞭子朝他走来,小迟连忙下意识往后退。
一个着破布衣裳的身影突然从人群冲出来,那玄衣壮汉还未反应过来,曲爷爷已给李伯扇了一巴掌,李伯摸着脸一脸诧异。被曲爷爷牵走的时候,小迟好像看到了玄衣壮汉一脸惊恐。
狩天者竟怕曲爷爷吗?看错了罢。
似乎在曲爷爷心中,规矩比天大。估计就是因如此,曲爷爷总是孤僻远世,不愿多理其他人。
他原以为曲爷爷的六十大寿只得和以往一样静悄悄过了,却未曾想到,白天被打的李伯竟然来了。
“小迟啊,老头子过寿也不叫我们,害的我们没得礼物准备。”李嫂提着一筐鸡蛋进门,拍了拍小迟的肩膀。
“迟娃儿,还要多谢曲前辈,是我鲁莽了,我向你赔个不是。”李伯从李嫂身后走进来,他的脸上还烙着手掌印,带着尴尬的笑容。
他看了眼亮着柴火的厨房,思索了一番,纠结着要不要放李伯进来。李伯又道道:“若不是你曲爷爷,那群天域劫匪就不会走的。”
他刚想回驳,却又回想起那个狩天者惊恐的面孔,便问道:“曲爷爷究竟是何人?”
姜小迟有些奇怪,曲爷爷只是个普通的村民,怎么可能有这么大的能耐。李伯神色一慌,有些语无伦次,说了一堆古怪的的话。
他大概听懂一些,说得是曲爷爷的知己离世后,曲爷爷才变得怪异。姜小迟晓得那位友人,便是他害的曲爷爷跛脚了几十年。
几人围在长木桌前,捧着盛酒的碗碟高声齐道“祝曲前辈长命百岁!”话罢,碗碟纷纷与曲爷爷的酒杯相撞。
曲爷爷笑笑,一口饮下酒。蓬松的乱发沾着些灰尘遮住了大半张脸,却难以掩盖的了一双多情有神的双眸。
他摩挲着酒杯,望着天边明月前的巨大轮船,轻声念道:“浪迹天涯,与君同行。”
“什么行不行,你不试试…怎么…怎么知道行不行,嗝…”醉醺醺的李伯端起碗凑过来,嘴里一股酒味,曲爷爷刚端起酒杯欲碰杯,李伯哐当一声醉倒在桌上。
曲爷爷哼笑一声,就着李伯的破碗清脆的撞了一声,刚举起酒杯欲饮,抬头却见天空飞来千万支箭,密密麻麻相当恐怖。“迟儿,关门。”曲爷爷蹙着眉,严肃地朝坐在门旁的小迟道。
姜小迟关上门,箭矢来势汹涌破竹般捅破纸窗,大家躲在里屋,纷纷小心翼翼的不敢说话。
过了许久,咻咻的箭声变小,只听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步一步,越来越近,姜小迟的心跳随着外来人的脚步声逐渐加快,他心里自是害怕的,来者定不是善茬,他只得学着曲爷爷的模样屏息凝神听着。
“迟儿,往后要吃不到爷爷做的肉包子了。”曲爷爷突然轻轻地揉了揉他的脑袋,珠黄的眼里满是不舍。
“爷爷…”姜小迟似乎知道他的意思,眼睛有些干涩,他拽着曲爷爷的衣角,望着他。
曲爷爷将手上雕着仙鹤食花的金玉扳指摘下来,戴在小迟的拇指上。“下一次,要好好活着。”曲爷爷笑道,眼里再无不舍,。
曲爷爷一瘸一拐的冲向门外,一群着玄衣的狩天者冲上来,曲爷爷只有拐杖为武器,只见他在人群里穿梭,狩天者凶狠毒辣,招招都要他的命。
李伯酒已醒了大半,他飞快的拉起小迟,带着李嫂向后院跑去,小迟却死死盯着曲爷爷不愿走。
一个穿着藏蓝披风的高大男人冲出来从背后一剑劈向他,爷爷猛地口吐鲜血扑倒在地,朱红的血从他的背后渗透着,血流在地上,像溪流一样流淌,小迟拼命大声哭喊着“爷爷!”
男人抬起头来看向小迟,他拔出剑举过头顶。黝黑的眼珠像饿狼一样贪婪,勾起的唇边有一颗黄豆大小的肉痣。
“追!”他欣赏猎物一样看着剑上的鲜血,道。
小迟一阵恍惚,疯了一样要往回跑,李嫂死死抱住他,要他朝前跑。“小迟,活着才可以给曲前辈报仇。”李伯在旁边说着。
“可是,报仇也不能让爷爷回来啊!”小迟噙着泪水呜咽道。
院外林道,狩天者的箭羽如雨点劈来,李伯将李嫂推开,以身护住两人,身负万箭穿心。
“霄郎!”李嫂撕心裂肺的哭喊着,却再也无人应答。姜小迟笔直的站着浑身不住得抽搐,藏蓝披风的男人居高临下的瞧着他。
姜小迟肿着双眼抬起头愤怒的瞪着他,他大声一笑,高高的举起剑从小迟的头顶猛地穿过。
他蓦地只觉得全身都是难以言语的苦楚酸疼,想**但喉咙却像是卡着针一样,刺得他浑身打颤,体内好似被抽干了血脉筋骨,意识渐渐模糊,他也分不清彼时是真实还是梦境,他只觉得好像在黄栌村口又见到了双眼含笑的曲爷爷微笑着呼唤他。
黄栌花盛开,灿烂如晚霞,姜小迟躺在黄栌树下,殷红的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裳,他像一只即将熄灭的火烛,眼帘合上的前夕,他看见那艘巨轮依旧停在天边,未动分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