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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

大风卷着黄土,夹杂着刺耳的风涛声,劈头盖脑地打来,像针扎一样的疼痛。卜杏斜脖子上套着一根铁链,被前面的一个叫土喂哒的大汉牵着,走在一条蜿蜒曲折的土路上,脚下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有几次几乎跌倒。

卜杏斜使劲地挣脱,“放开。放开我。”

土喂哒毫无理会,头也不回地往前走,把铁链子拉得“哗哗”响。

眼前一片混沌。卜杏斜伸手想抓着点什么,但什么也没有,只有风沙打在她的脸上,生痛生痛。卜杏斜不知道自己到了什么地方,眼睛睁也睁不开,想踹土喂哒几脚,却怎么也踹不上,气得卜杏斜把牙齿咬得咯咯响。实在没办法了,卜杏斜从喉咙里吼出一团痰,吐在土喂哒后背上。土喂哒却一点也没有察觉。

风小了。眼前出现了一个隘口,上书“鬼门关”三个大字。卜杏斜大吃一惊,问道:“你是人还是鬼啊?”

土喂哒没有作答,依然迈着大步往前走。

卜杏斜紧走几步又问:“你带我来这里干什么?”

土喂哒依然没有作答,把铁链拉得“哗啦哗啦”响。

穿过隘口,路两边的风景依稀可见。远处是高耸入云得大山,近处是延绵起伏的山峦,和一片片茂密的森林,路的旁边立着一个指向前边的木板牌子:黄泉路。

卜杏斜怒问:“你真是鬼啊?你是鬼我也不怕你。我给你讲件事,你就知道我的胆子有多大多厉害了。有一次,我和贾诚信从外村看电影回来,走到一个巷口,贾诚信大喊一声:‘有鬼。’然后就死死地抱住我。我问他哪有鬼呀?贾诚信用手一指,‘你看,巷口,电线杆旁,蹲下站起来,蹲下站起来的那个,就是鬼。’黑暗中,我顺着贾诚信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看到有个人反复蹲下站起来,蹲下站起来。我说,是鬼也要踹他一脚。我就跑过去,闭着眼睛,用脚一踹,发出‘当’的一声。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躺着一个立着的煤油桶。”卜杏斜讲完,自己先咯咯咯地笑了一阵,反问土喂哒:“你说鬼厉害还是人厉害?我把鬼都能吓成煤油桶了。”然后又咯咯咯地笑了一阵。

土喂哒面不改色,依然牵着铁链子直往前走,说:“那你是看花了眼。”

卜杏斜撅了一下嘴,“你还不服?我再给你讲一件事,看你服不服?我11岁的时候,村里有个老人给我说,有一天夜里,他从县城回来走迷了路,就在一处土堆旁休息。刚坐下喘了口气,突然看到一男一女两个没下巴的人在推碾子碾米,旁边还有一条小狗摇着尾巴跑来跑去。他就一直看,以为前边就是村庄。可听到鸡叫后,那男的说,赶快收拾,要不然就回不去了。眨眼工夫,两个人就不见了,小狗也不见了,碾子也不见了。第二天这个老人发现,他坐在一座坟头边。他说他看到的人是鬼,鬼在碾米,吓得这个人再也不敢夜里赶路。我听后,专门到那个坟地守了三天三夜,连个屁影子也没见着。唉。你说就算真有鬼。那鬼也是怕人的,要不然天亮他们就不敢出来了?”

土喂哒猛拉了一下铁链,卜杏斜紧走几步,继续说:“我叫卜杏斜,发音跟不信邪差不多,我也真的不信邪。我敢向所有的邪恶挑战,神鬼恶人见了都怕我。要不然那鬼见了我,他们也不敢出来。”

走着走着,前面有一条河,河里血浪翻滚,腥味扑鼻。卜杏斜突然想起那晚,她和贾诚信在她家烤红薯吃,突然停电了。也不知是谁先拉了谁的手,后来就坐到了一起,再后来两个人的嘴就黏在了一起,再再后来就抱在了一起。卜杏斜感觉到贾诚信呼出的气越来越粗,身体越来越重,而把她压得喘不上气来的时候,一股暖流从她两腿间涌出。她吓了一跳,以为是尿在了炕上。卜杏斜从小没有娘,没上几年学,也没有人告诉过她那是什么。哭喊中,卜杏斜让贾诚信打着手电一看,身下铺着的面袋子床单上,是红艳艳的一摊血。着急中,她忘了穿裤子,竟然让贾诚信看见了她的腿,她的腚。卜杏斜问他看到了什么?后来她才明白,人们所说的“桃花运”“桃色新闻”……均出在此处。她不想再往前走,她看见红就心烦,看见血就恶心。贾诚信交了她的桃花运,破了她的身,可他那个不说理的父亲,死活不让他们在一起。她想回去找贾达理去算账,她的血不能白流。不能白流不是问他要钱,而是要和贾诚信在一起,结婚过日子。她知道,贾诚信也是喜欢她的。要不然,他父亲为甚要软禁他?又为甚要转移他?转移的时候,他还敞开嗓子,“杏斜。杏斜。”,猛喊自己的名字?

那条流着血的河上有一座拱形石桥。桥头西站着一个女人,桥头东站着一个男人。桥头石柱上刻着的三个字:“奈何桥。”

卜杏斜冲着土喂哒问,“这奈何桥是什么地方?”

土喂哒又猛地拉了一下铁链,一言未发。

过了奈何桥,一路上坡,来到半山腰间的一个大殿。殿里灯火通明,两边各站着四位彪形大汉,个个手握利器,袒胸露背,面目狰狞。正面一个体型高大铁面长须之人正在一页一页翻看着一个发黄的线装册子。

土喂哒大跨一步,上前作揖道:“阎王老子,我带的人到了。”

卜杏斜惊奇,冲着那人就问:“你是阎王爷?”

阎王老子抬起头来,看着卜杏斜粗声闷气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边说边把册子翻得“哗哗”响。

卜杏斜大声说道:“卜杏斜。就是不信歪门邪道的意思。就是有股犟劲,天不怕地不怕,敢作敢当。”

阎王爷拿起笔,在册子卜杏斜的名字后点了一下,“来得正好,金泊村贾达理夫妇烧香磕头十几年了,想要个姑娘。现在,又在烧香磕头,就让她投胎去吧。”

贾达理顾不得收拾网上原理的瓦砾,却把家遮挡的严严实实,在一个写着送子观音的牌位前,磕头如捣蒜。柳岸柳裸身躺在被子里,贾达理许过愿,磕完头,连爬带滚钻进柳岸柳被子里。

过程不再多说,结过婚的人都知道细节。传种接代,繁衍生息,人类之本能。当贾达理汗流满面精疲力尽正在酣睡的时候,柳岸柳用手推推他,妩媚着说:“他爹他爹,我有种感觉,好像有了。”

贾达理大喜,嘴笑得像个大红鞋,两只小眼睛挤成一条缝, “咋感觉?”

柳岸柳含羞,“怀娃娃的那地方,像黏了个什么东西。抓一下抓一下地动弹。”

“是个闺女?”

柳岸柳眉头一皱,思考,“和怀儿子们的时候是不一样。”

突然间,贾达理起身,抱住柳岸柳猛亲,突然又松开,双眸盯着柳岸柳,直视中嘴里蹦出两个字,“不对。”

“咋不对了?”

“那你敢保证这孩子……”

“这孩子怎么了?”

“是……是……”贾达理吞吞吐吐,然后猛然间又蹦出三字,“是我的?”

柳岸柳脸一拉,身子一扭,给了贾达理一个脊背,大怒,“不是你的?你说是谁的?”

“你问我,我还问你呢?”

柳岸柳大吼,“王八蛋的。”

“不姓王,姓董。”

柳岸柳气得两眼冒火,转身,坐起,又大吼,“你见来,你抓住证据来?”

“有人说的。”

“他们那是眼红。”

“眼红啥?”

“董也牛对你好,让你刷标语,他们眼红。”说着,就哭,那种委屈了又委屈地哭,呜呜咽咽的。泪流满面。

“那我问你,我们刚刚做了那事,你就说有了。能有这么快的感觉吗?”

“那我问你,你前天做来没?大前天做来没?大大大前天做来没……就说昨晚,也是你那东西起不来,塞不进去,还硬要塞,说是不能给我留下什么空档。”

贾达理没趣,拉软钩,用一种柔和的语气开始安慰柳岸柳,“哎呀。老夫老妻了,就是开个玩笑。还用着个这?”

柳岸柳又扭了一下身子,没理他,依然哭。

“啊呀。我的个亲老婆呀。你要是能给我生下个闺女,我……”说着,又抱住柳岸柳亲。

这时,董也牛疯扑扑地推门,门关着。从缝隙中看到眼前的情景,立在院里,闭眼又睁开,背转身,“什么时候了,你们还顾得上做这种细营生?”

柳岸柳有些羞涩,擦嘴,护胸。贾达理瞪大了小眼睛盯着门外,愤怒地问:“咋了?我们做啥不做啥还得向你请示报告?”那调门很高,也很有底气。

“不是这个意思。我刚从卜某某家出来,卜杏斜一下不如一下,就丢下一口幽幽气了。医生都让准备后事了。”董也牛又转身贴近窗户,把“后事”说得忒重。

“她死了死了哇,与我们有甚关系?”贾达理有些不耐烦,怼了一句。

“你说得轻巧。她是和你儿子找对象,你不让,又是从你家房上摔下来摔成这样的,能与你脱了干系?”

贾达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这这”了两声,把目光又转向窗外,“那也是你出的主意,你想的招。你是原罪。”

“嗨哎,你还怨我了。我是让你用穿衣镜把她晃得到不了房檐前。又让你找四个人,拽着被子的四个角,即使掉下来,也能兜住。你却把被子蒙在了你儿子头上,才酿成了大祸。”董也牛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人命关天呐。”

贾达理一下慌了手脚,六神无主,仿佛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寻求帮助,看柳岸柳再看看窗外,“你说,那该咋办?”

“还不快躲躲。”

贾达理和柳岸柳穿了衣服,往外走。柳岸柳没看清脚下,踩在了一个空瓶子上,脚一滑闪了一下腰,董也牛连忙去扶她的腰,柳岸柳握住他的手又松开,说:“躲啥躲?不躲。这叫杀人,软刀子杀人。卜杏斜怎么了?就不能和诚信好?”

“哈哈啊。说话气粗了不少?咋的了?有人给你撑腰了?”贾达理看到了刚才他俩撑腰拉手的那一幕,气得脸色雪白,“你懂得个屁……”

贾达理话还没说完,董也牛连忙打断,“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赶快出去躲躲。”

贾达理瞪柳岸柳,“还不快去收拾些紧用的东西?”

“收拾什么东西?晚了跑不了嘞。那孩子不行了,我一直在她家。”董也牛气得直跺脚。“一旦有什么三长两短,你千万不能说是我出的主意。”说着,往出推柳岸柳,推得时候,又摸了一下柳岸柳的手。

贾达理拉着柳岸柳跑街门,又返回院里,在一个野锅下抓了一把灰,抹在自己脸上,又抓了一把灰,抹在柳岸柳的脸上。顿时,两个人像灰堆里钻出来似的,除了眼睛晃闪,双唇发红,没有一点人脸的样子。贾达理还觉得不保险,又脱下身上穿着的皮袄,翻出来,毛朝外,穿在柳岸柳身上。自己看看四周,没什么好伪装的了,又把苫窖口的一件破麻袋,披在自己身上。

“别磨蹭了,快走吧。”董也牛看的不耐烦,又一次催促道。

到了街上,贾达理和柳岸柳不走路的中间,而是窜着墙根,猫着腰,鬼鬼祟祟地边走边窥。

冬天的金泊村,家家都是两顿饭。下午三点多,正是人们在家里吃饭的时候,街上没有闲人。贾达理和柳岸柳快窜到街口的时候,看见有四个人抬着一副白花花的棺材,朝中街走来。贾达理和柳岸柳心里“咯噔”一下,本来悬着的那颗心又急速乱跳了起来,心想,“完了。这下彻底完了。卜杏斜死了。”两个人便在一处墙根萎缩隐蔽起来。

四个抬棺材的人边走边聊:“你说这阎王路上咋就没个老小?卜杏斜才花骨朵一样的姑娘,咋说没就没了呢?”

另一个人接话:“还没没呢?医生正在抢救,只是让准备后事。”

四个人越走越近,贾达理都看清了他们的脸面。走在前边靠右的是贾达理家前邻居,也就是兰镰刀的男人,叫贾双祥。前边已经说过,和贾达理因为尺五宅基地的问题,两家矛盾尖锐,好几年了互不言语。最开始说话的,正是这个人。

走在前边靠左边的是荣怀。他这人内向,不怎么说话。穿着打扮也有些邋遢。父母早亡,家穷,但耳朵长。谁家有个红白喜事,他就早早地来到人家家里。别人不干的活他干,别人不做的事他做。尤其是白事宴,像扫个灵房,拉个火把,端个孝子盆什么的,都是他的事。这种人,不上眼还离不开。荣怀有些自卑,没谈上对象,但二十多岁,正是身体的雄性激素极度澎湃的时候,不敢在村里找对象,就到县城百货公司门市部看一个女营业员,那营业员身材修长,面容姣好,一说话就微笑。去的次数多了,村里人知道了,常常取笑与他。

走在后边靠右的是卜耀武。长得人高马大,虎背熊腰,有个憨劲,住在贾达理家房后。第二个说话的就是他。

走在后边靠左的是卜难斗,和卜某某是本家兄弟,住在他家房前,和贾达理是死对头。俩人见面就抬杠,有理说不清。贾达理平时最怕和这个人照面。现在是大队饲养处的饲养员,人称“喂牲口的”,甚话也能说,口无遮拦。

这时,卜难斗接过卜耀武的话说:“还不是因为不说理的那家伙,本来两个娃娃好好的,他非要拆散。这下好了,媳妇没娶上,自己还得搭上一条狗命。”

怕什么,遇什么。贾达理听到这里,冒出一身冷汗。本来蹲得发麻的腿就难受,这一下,越发难受。腿一伸,竟然连身子也倒在了地上。柳岸柳用手一拉,俩人站起来就跑。

贾双祥离他们最近,看得真切,大喊一声:“鬼。”然后“当啷”一声,把棺材摔在地上。

等其他人反应过来,贾达理和柳岸柳已不见踪影。

“大白天怎么会有鬼呢?”卜难斗抱怨。这时,大家回头看棺材,棺材也被摔成两半。看着棺材,大家将信将疑。

“那男的肯定是勾卜杏斜魂的勾魂鬼,那女的就是卜杏斜的魂。我看得清楚,灰头灰脸的,没有一点血色。”贾双祥说。

董也牛送走贾达理夫妇,回到卜杏斜家,卜杏斜双目紧闭,脸色煞白煞白,周围围了很多人,村里赤脚医生还在愁眉苦脸地抢救。大家想帮忙又无从下手。

再说那阎王殿上,卜杏斜一听阎王爷要让她投胎到贾达理家,她顿时火冒三丈,怒发冲冠,大跨一步,照着阎王爷面前的案台,猛踹一脚。案台晃动,阎王爷打个趔趄,向后退了两步,猛吼一声,“大胆。”与此同时,站在旁边的那几个大汉扑过来,用铁链子将卜杏斜紧紧缚住。

卜杏斜使劲跳了跳,挺着胸脯骂道:“阎王爷,你是什么东西?你为神不尊枉为神。你在我们村,你最凶残恶毒,你杀人不眨眼,没一个人说你好。你看,逢年过节,门外敬的是门神爷,门内敬的是土地爷,灶台前敬的是灶君爷,里间敬的是财神爷,中堂敬的是大仙爷,院里敬的是天地爷……就是没有你阎王爷。你掌管着生死大权,却草菅人命。我们村二花花家的孩子,刚刚两岁,你就将他带入阴间,使二花花天天哭断肠,一头栽在山崖下,她丈夫痛失妻儿,也气绝身亡,一下毁了一家人。还有才过十岁的贾有生,地里割草又放羊,人人都夸是个好孩子。那天中午活蹦乱跳出村去,傍晚抬回一具僵尸来。你看你,做事不公遭骂名。今天,看我怎么收拾你,替那些冤魂来报仇。”说着,又要往前扑,却被众大汉紧紧摁住。

阎王爷大喊:“快拿迷魂汤来,让她忘却生前事。”

这时,一个裹着头巾穿着偏襟上衣的老婆婆端着一碗黄汤走来,“孩子,你还不知道人间世态险恶。快,喝了这碗汤,一别永别,一了百了。早死早转生,辈辈活年轻。”

“呸。”卜杏斜吐了老婆婆一脸口水。趁老婆婆没注意,卜杏斜一头把那碗撞飞,迷魂汤撒落在地。又一次大骂道:“阎王爷,你算什么东西?贾达理棒打鸳鸯,阻止我和他儿子相爱。你为甚不将他打入阴间地府,反而将我勒来?你做事不公,居心何在?你还不觉得你臭名远扬,众人仇恨吗?”

众大汉:“你还敢骂阎王爷?现在就把你扔进油锅,炸了。”说着,就往外推。

阎王爷一挥手,“慢。这女子伶牙俐齿,非贪生怕死,倒是少见。”说着,转向土喂哒,问道:“土喂哒,为何要勾她而来?”

土喂哒支支吾吾,“作为街坊邻里,本应和谐相处,她却在贾达理房顶搬砖揭瓦。我路过此地,看不顺眼,就顺手将她勒来。”

阎王爷着急,“拿三生石来。”土喂哒又从室内取出一块圆滑滑的小石头,呈给阎王爷。阎王爷看罢,“倒没什么大错,只是胆大妄为,无法无天。拿去,称称她的命。”土喂哒又拿了石头,放在一杆小称中,一称,“十五两七。”

阎王爷摸摸脸,思考,“命还不薄。那就放她一劫。”

众大汉:“使不得。使不得。如是放了,等于放虎归山,会更加为虎作伥,作恶多端,祸害人间。”

土喂哒:“对。与其放了,不如……”

阎王爷问道:“不如什么?”

土喂哒贴近阎王爷,耳语。阎王爷用手指画着圈在眉宇间又思考,“不行。你淫欲太重,花心过大。罚你不能婚配的期限尚未结束,淫心不改,岂能妄想?不当不当,实在是不当。”

土喂哒气得呲牙咧嘴哇哇叫。

再说董也牛毕竟是有经验的人,看着卜杏斜气息奄奄,恐怕对自己不利,嘴里默默念叨:“不能死。不能死。”在地下转了几圈后,突然想起老滑头。老滑头懂针灸,会扎针。董也牛连忙打发一邻居,急急地把老滑头请来。

卜杏斜从房顶掉下去的时候,老滑头就在现场。他一看大事不好,就溜回了家。他这人,遇到麻烦事的时候,能躲就躲,从不惹事。现在董也牛叫他,他又不得不去。

老滑头看过面相,问了赤脚医生一些情况,闭目把脉。众人屏住呼吸,盯着老滑头的一举一动。看得出来,人人把心都提到了嗓子眼。董也牛尤其如此,心烧火燎,但表面上还显得镇静淡定,充分显示他生产队长临危不乱的风范。

老滑头把完脉,长出一口气,“皮里没伤,皮外没伤,只是受了惊吓,身体虚弱。我使两针,试试。”说着,取出银针,左虎口一针,右虎口针刚进去,卜杏斜“砰”的一下坐起来,说:“好怕呀。我做了一个恶梦。”

众人喜上眉梢,呼喊:“醒了。醒了。”

董也牛“嘿嘿”两声,拨拉开众人,脸上溢满笑容,问道:“梦见啥了?”

卜杏斜揉揉眼睛,“我梦见我见了阎王爷,他要我投胎转生,我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

“啧啧。真是阎王路上闯了一回。”董也牛说,“要不是从房上摔下来时我接住,真还说不定现在是个甚呢?”

突然间,卜杏斜恍然大悟,“对。诚信呢?诚信呢?”说着,推开众人,下炕趿拉上鞋,直奔对门。

“多痴情的孩子呀!”所有的人感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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