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6日晚上8点40分,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参谋长吕振广接到支队长李斌的命令,让他和后勤处处长准备增援大连的车辆,泡沫液、兵员和个人防护装备。吕振广和后勤处处长把车辆装备准备好之后,又检查了一遍。他给大连消防支队的战友打电话,没有一个人接。吕振广心里沉重,知道这不是一般的火。十几年中,辽宁最吓人的火是沈阳大龙洋油库大火,全国最惨烈的火是黄岛油库。这些火的火场的悲壮非常人所能想象。吕振广想,大连的火恐怕超过了大龙洋和黄岛,因为全省消防支队全动了。吕振广给各中队打电话,报上各个备勤战斗车的官兵姓名、职务,要求各车必须有干部,挑最好的干部和最好的兵增援大连。好兵——是体能、技能、脑瓜都好的兵——在火场上比较安全。
抚顺市消防支队一共出动10台车,包括1台指挥车、1台后勤保障车,提前到达沈大高速公路抚顺段三宝屯站集结等候。10点15分,他们接到省消防总队的命令,立即出动,开往大连。
17日早5点,抚顺支队到达大连大孤山火场。支队长李斌带领吕振广跑步前往火场总指挥部请示作战任务。
他们的任务是扑救高危化学品罐附近新烧起来的大火。这片火烧在离地两米多高的管道上,一条明晃晃的火龙在空中烧。火龙边烧边往地下流淌火河,涌向高危化学品罐群。这种火不好打,离远了打火苗没什么用;离近了,火的下面站不住人,油火会流进人的脖梗子里。直径900毫米的管道上面全都是火,不好寻找起火点。起火点也许是焊点开焊了,也许是钢板烧漏了。新抚中队架设一支泡沫枪,李石中队和特勤中队各出一支泡沫枪,三个阵地的泡沫枪像片刀一样切割管道上面的火,最后在一处断裂口上找到起火点。经过两个小时的切割封堵,这处管道的火被打掉。
接着,他们围剿地面流淌火。这片流淌火地势复杂,要从地面管道上跃过去,再从高架管道下面冲过去,高温灼人。吕振广掏衣兜里的对讲机,一张纸飘落在地,马上变成黑色的炭灰。那时,所有的人都承受不了脚下战斗靴的靴底传上来的热,只好拿泡沫枪往脚下打,降一降温。打火难,运泡沫更难。他们翻越管道搬泡沫桶,冲过燃烧的高架管道把泡沫桶运到车旁。运泡沫桶比操控泡沫枪还遭罪。沉重的泡沫桶、灼人的热辐射、粘脚的沥青让他们痛苦不堪。如果不采取近战强攻,高架管道火和地面流淌火根本灭不了。而近战,对官兵的身心俱是一场磨难。他们把这一片火打灭了之后,眼前景物清晰了,原来他们与103号罐只有一墙之隔。103号罐像一座被飞机炸过的颓垮钢铁大厦,向上喷发滚滚的黑烟,罐体布满白色泡沫液,地面上的泡沫和水已经汪成了高温的湖,热气熏蒸。
2吨多泡沫运过来了,他们开始近战,掐着火根打,直到把高空和地面管道的火掐灭。
支队长李斌小跑到总指挥部,向首长报告已经完成既定任务,请示新任务。副总队长李金华命令抚顺支队在103号罐架设阵地。103号罐就在前方不远处,但车辆过不去。他们沿原路退回,前往103号罐。在罐体东南撕裂处设立一支泡沫枪阵地,东北处围墙上架设一门泡沫炮和一支枪,三处阵地同时进攻。
17日上午8点20分,总指挥部下达总攻令,现场所有火力一起围歼103号罐火。接近10点,103号罐火温度下降,明火减弱并消失,只剩黑烟。
吕振广最担心的不是火。换句话说他顾不上害怕火,他担心的是带过来的这些新兵。新兵没见过这么大的火,出现哪怕是一点疏漏,没保护好他们的人身安全,自己就要承担天大的责任。化工火不是儿戏,何止是险象环生,可说是步步陷阱。
2006年12月24日早5点,抚顺市同益液化气公司出现泄漏,这是全市最大的液化气企业。吕振广当时是支队副参谋长,他和参战队伍到现场一看,是液化气贮罐阀门泄漏。
罐区建在半山坡上,北侧是稻田地,挨着稻田是居民的平房。东侧是石油一厂、石油二厂、氰纶乙烯厂和住宅楼。在罐区和厂房居民楼之间有一条火车道。吕振广一看现场,心想糟了。居民早上起来生炉子做早饭,必定引发大面积爆炸。当时稻田地和火车道边的低洼地带铺满了白茫茫的液化气。不光老百姓生炉子会引起爆炸。过火车,铁轨出一点火花也会引起大爆炸。完了,吕振广想,这回完了。爆炸发生,不光老百姓家破人亡,紧挨着的这几家化工厂也难免发生连锁爆炸,那就救不过来了,整个东洲区全完了。
这时候,全市公安交警巡警特警全都集结于此,挨家挨户疏散居民,严禁动火,让老百姓进入安全地带。支队长命令吕振广立即制定关阀堵漏方案。吕振广和吴家堡中队指导员贾玉和一起商量,组成一个关阀小组。
关阀在当时就等于送死。谁也不知道已经扩散的液化气什么时间爆炸。在这种情况下往泄漏中心走,一般人腿都软了,一步都迈不开。
特勤中队班长王军庆、战士宋继业、液化气厂一位技术工人和指导员贾玉和四人组成关阀小组。他们穿上重型防化服,带一支水枪,四人手拉手走向半山坡的液化气贮藏区。
吕振广把他们四人送到防护堤,看他们往里走。这时候,公安干警正拎着水壶,挨家挨户检查炉子,见火强制浇灭。算吕振广在内的五人关阀小组往里走的时候,支队长实在是没忍住,双手抚面,不禁大哭。这是眼睁睁看着五勇士舍生赴死啊。
吕振广在防护堤外观察。如果爆炸,这个地方也不安全,但他在这里便于接应。他看到四个人手拉着手走进白茫茫的浓雾里。液化气的白雾淹没了他们四人的腿,遮住了他们的腰,后来看不清人了,只看见贾玉和的头,他个子高。其实,关阀这么危险的任务不应该带工人去,但战士们不知是哪个阀泄漏,也不知阀的位置和左右旋转的规律才带上这位工人。人影消失在雾之后,泪水浮上吕振广的眼帘,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们了,王军庆是全国消防第一批士官学员。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过了23分钟,稻田地出现他们的身影,阀关上了,王军庆和宋继业拖着那位工人走回来。工人吓得腿已经瘫了。地面被液化气冻成冰面,他俩拖着工人一点点走回来。
平时,吕振广一想起那个场面,就感到惊心动魄。可是,跟眼前大连这场油罐火比起来,液化气的灾害显得轻飘飘了。眼下,天空和脚下,前方和后方,到处都是火,四面八方传来尖锐的嘶鸣声,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在尖叫,感觉马上就要发生大爆炸。只有爆炸前才会发生如此令人不安的嘶鸣,仿佛阀门被烧裂了,仿佛管道被烧漏了,仿佛100个警报器同时轰鸣。新兵能行吗?
吕振广对30个新兵不放心。他清楚,这些兵是家在农村的九〇后。他们没干过农活,也不愿受约束。眼下这么苦,这么累,这么危险,他们能行吗?吕振广平时下连队,叫新兵搞卫生,他们有人躲起来不干活。让新兵训练,他们找借口,说不练行不行?在7·16火场,十几个小时过去了。吕振广和新兵并肩作战。他简直不敢相信,他眼前的战士就是那些新兵。搞卫生躲,但现场没人躲。训练叫累,但推挪200公斤的泡沫桶,没人喊累。十几个小时没睡觉,没人喊困。罐体通红疹人,没一个人退缩。吕振广看着他们,鼻子发酸,想哭。他想,这么小的孩子遭这么大的罪仍然生龙活虎,谁知道他们能不能活着走出火场呢?吕振广的泪水流下来,马上被火烤干了。眼泪再流下来,刚出眼眶就被热辐射吸干。
在7·16火场上,人都成了铁人。抚顺市公安消防支队支队长李斌患有鼻炎。火把空气中的氧气消耗掉,正常人都喘不过气,何况鼻炎患者。李斌把鼻炎喷剂用完了,大口喘气,却不曾后退一步。他们编组轮班冷却103号罐,24小时不停歇。战士们换班在路边耷拉脑袋可以睡一会儿,干部们5天5夜没睡觉,不敢睡。说不睡也不对,有时候,吕振广走着道突然趔趄一下,才知道自己睡着了。李斌更是不敢睡,睡着醒不过来,一旦发生爆炸,战士撤不下来怎么办?在第5天夜里,李斌突然问吕振广:“水流怎么这么小了?”吕振广答:“夜里温度低,对水罐形成自然冷却,减缓水流,给车省点油吧。”
战斗胜利后,在第七八天,第20天后,在50天之后,吕振广一想到7·16火场就怀疑它的真实性。这一切是真的吗?我真上过火场吗?我能坚持五天五夜?说起来,吕振广自己都不相信这是真的。但战士的英勇顽强,战士的无坚不摧,却真真切切印在他心底,一想,他们就在眼前,就在自己身边几米远的地方手持水枪、泡沫枪激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