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步履缓慢,慢悠悠走到竹林外一处楼阁,在阶前坐下,疏疏密密的风相继袭来,撩拨着他的心思。
“冠军侯,这是怎么了?”东方朔从廊下探出脑袋。
“闲来无事,休息。”霍去病回答得老不愿意。
东方朔却兴致极高,一瘸一拐走下,在霍去病身边坐下,乐滋滋自言自语起来。霍去病历来反感腐儒文人,唯独对这诙谐的东方朔印象还不坏,由得他在一旁叽叽喳喳。
“听说竹林里杀人了,你见到了吗?”在唠叨了一连串无聊琐事后,东方朔把话题转到解忧处,“那是血肉横飞惊心动魄,听闻是鬼哭狼嚎不甚唏嘘,闻者伤心听者流泪。”
果然,霍去病眼球活动了一下,他直截了当问,“究竟刘解忧这个翁主在宫里是什么身份?她和卫长有什么过结?”
“霍老弟你不是明知故问吗?你都说了她是翁主了,她的身份就是翁主而已。”东方朔模糊焦点,眼睛不由得瞟向别处。
“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霍去病逼近他,目光凌厉。
东方朔觉察他动怒了,忙为自己开脱,“这翁主身份尊贵,她是什么做什么自然有皇帝陛下决定,我们臣下能知道什么?”
这下霍去病不由得想起前些日子无端的争执,心中苦闷笑笑,“陛下。”
“她和卫长的积怨你总该知道。”他立即拾起第二个话题。
东方朔道,“霍老弟你真是聪明,没了第一个就抓住第二个,随时不忘收复失地啊。”
“别拐弯抹角。”霍去病已不大耐烦。
东方朔叹了口气,那是种从心底升起的沉重,仿佛从遥远的记忆说起,“这恩怨从头说,就是卫长公主额头眉间的伤疤,是解忧翁主弄的。不过这也怪不得她,是公主招惹她在前。”
霍去病心中冷笑,别人招惹了她就这般十倍百倍报复,果然比自己想象的更有能耐。
“本来呢,这卫长公主便是唯我独尊的性情,在宫中自是无人敢惹。可自从解忧从楚国而来,便从不搭理奉承她,这公主哪里咽得下这口气,自然处处刁难。楚翁主本就是罪臣之后,寄人篱下,能忍就忍,谁知有一天没忍住,长公主的花容月貌可遭罪了。你听竹林里那声声闷棍,都是她积怨已久的恨意呀。”东方朔越说越带劲,语气神态极尽夸张,他很清楚解忧是绝不会为自己辩解的。
霍去病泫然笑了,卫长那锱铢必较的脾气他怎会不知道,大家都是能避则避,能让则让,可解忧竟然敢捅马蜂窝,那之后就算得以不死,也必然处处被欺侮。她在宫里的声名如鬼魅夜叉一般恐怖,必然是卫长那一帮跟班的功劳。但他也了然于心,永远不要妄想对刘解忧赶尽杀绝,因为你不知道她会在什么时候反戈一击。
“不过也不尽于此,约莫还有些平阳侯曹襄的缘故。”东方朔小心翼翼说道,见霍去病并未动怒才松口气。
霍去病却忽然想起困扰已久的事情,“那先生怎么和解忧有积怨?还把你的棋盘砸了个粉碎。”
东方朔摇晃着脑袋,“惭愧惭愧,我虽然聪明一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却不知这楚翁主的脾气。这都是为了守宫砂的事。”
霍去病听得莫名其妙。
东方朔低声解释道,“这不是前些年我跟皇上说用守宫砂为宫女试贞之事?”
“你让她也点?”霍去病惊叹,这不是找死吗?
东方朔苦着脸道,“当年书生意气,闯了大祸,居然大言不惭冒犯楚翁主,她就当着众人的面,把整个棋盘砸了个稀巴烂,这张老脸都丢尽了,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女人呀女人,上天创造女人也就罢了,为何造出这般歹毒的女人?”
霍去病摇摇头,不知是为了东方朔还是解忧,亦或是不知情的自己。
“她杀了卫长的人,以后这两位见了面还不打起来?”霍去病忽而笑起来。
“不会,我东方朔笃定不会,这两位都不是那么不会装的人。所以呀霍老弟,我劝你离这位翁主越远越好,不然哪一天她一气之下把你脖子拧了。”东方朔危言耸听起来,霍去病却道,“是谁让你来规劝我的?”
陛下,皇后,舅舅,甚至曹襄,每一个对他的前程报以期许的人,都劝他远离解忧,他忽然觉得一股苦涩涌上心头,他们是那么相像,却又注定远离,彼此排斥着独品孤独。
东方朔不知他心底的苦楚,直跳脚,“霍老弟,你可是冤枉我了,若是你不听劝告,尽管去看她。”
“不必,都能杀人了,伤好得八九不离十了。”霍去病起身,拍拍灰尘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