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英,方才帐外遇见的是什么人?”对着铜鉴编织匈奴女子的辫子,解忧说这是女奴的标志。
从寻常攀谈中她已知晓这中年女子是当年清河公主的陪嫁宫女,解忧历来只信自己,对长者缺乏敬重,居然就直呼云英其名。而匈奴人历来轻贱老人,流落大漠多年的云英对此已习以为常。
“那是于单王子,你瞧他长得是不是英武过人?”云英眉间颇有几分自得,好像是她的儿子一般。
解忧淡淡笑过,算是肯定。英武过人她是一分半分也未尝看出,勇武有余、睿智不足却明白无误写在了脸上。
梳洗之后,云英捧来饭食和解忧共用。半生不熟的肉她吃不惯,却也不嫌弃,唯独牛乳对解忧来说倒是仙露琼浆,一饮而尽。以往随陛下去甘泉宫行猎时,解忧就学会了用刀分肉吃,现在用起匈奴短刀也得心应手。
她有美食暖帐休息,不知霍去病那个小子过得怎样。想到这里,解忧忍不住笑了。
“你笑什么?你以前吃过烤成这样的肉?”云英见解忧心情不错,想多了解她。
“饿了,什么都吃。”因饥饿,她的吃相也变得粗野。如果霍去病在此一定会嘲笑她。霍去病,那个挑食的小子,这会儿他吃着什么呢?
“吃慢点,慢点,没人跟你抢。”云英笑道。
“我这辈子就没慢条斯理吃过东西。”解忧加快了分切肉块的动作。
云英一蹙眉,“女人家吃得慢才有福气,吃饭像抢劫的都是没福的苦人,活该你要到匈奴来受苦。”
听到“没福的苦人”,解忧心中一颤,抬头看看云英,只见她正盯着自己,那布满皱纹的脸颊或许曾美好过。解忧张张嘴,想说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你倒是不怕羊膻味,我刚来时根本吃不下肚,一闻到就吐,几个月没吃好,你一来就习惯了。”沉寂了片刻,云英再度开口评价她。离开故土多年,她对这不类小家碧玉的吃相也颇为欣赏,只有这种女子才能在这等苦寒之地生存下去。
“我自小就喜食牛羊肉,自己还会烹煮。”她适时用牛肉堵住嘴,“不过,没有人喜欢我的厨艺,你也不好喜欢。”
云英差点被马奶噎着,“你会烹调?不过瞧你的样子,也不像书香门第大家闺秀。”她撕了一块羊腿肉递给解忧,自言自语道,“真能吃苦,能吃苦就好,我没选错人。”
“玦以牛乳代酒,谢姑姑救命之恩。”解忧第一次称她为姑姑,她举起大碗,一饮而尽。
“爽快!”云英也举杯共饮。
觥筹之间,相谈甚欢。解忧发现,其实云英除了那股被匈奴深深感染的豪气,还有汉家女子细心甚至唠叨的一面。她会跟解忧说公主年轻时的桀骜与固执,是怎样征服匈奴的子民,成为万人景仰的清河阏氏;或者于单王子十岁出猎时射落的大雁和鸿鹄。每当这时,解忧总能在心中找到相似的情景,仿佛这一切都是万里之外未央宫天潢贵胄的简单的复制品。每当这时,她更加确定,清河是刘家真真正正的公主,而她的到来,会打破这一切吗?
那天晚上,云英说起于单的英武不凡时,解忧忍不住问,“于单王子几岁了?”
“二十五了,老大不小了,玦怎么问这个了?”云英只当是小女儿心思,她哪里知道,眼前的女子与豺狼一般无二。
解忧缓缓起身,没有了刚才促膝长谈的心情,若有所思的走到帐外,彼时正是明月高悬,疏星晦暗。试想今日的于单,倘若真如云英所言能骑善射弓马娴熟,早该征战沙场,何以久居王庭,寸功未立。军臣单于继承人的身份成为他扶摇直上的最大障碍,伊稚斜容不得他。单单凭借他合法继承人的身份和已故军臣单于建立的威信,极有可能引起匈奴内部的分化,伊稚斜不会给他立功的机会,那样无疑会增加对自己的威胁。
解忧突然有些同情这个只有一面之缘的匈奴王子,霍去病十七岁就名扬天下,而他这能在无尽的长烟落日中蹉跎岁月,任羽翼凋零,宝刀蒙尘。她似乎看透那微露的忧郁之色是深藏许久的隐忍和幽怨发自内心的表现。而且,他还不能反抗,没有兵马,没有权利,甚至不能有理想和怨恨。
拥着帐外那一轮缺月,解忧和衣躺下。匈奴的天气真如人们所言,天寒地冻,夜间温度更低,解忧用毡裘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炉子上的火苗不时窜出火堆,映着月色,幽幽的闪着红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