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节时,长安宫苑,太液池边,风光大好。人总是贪图短暂的美好时光,即将逝去的柳荫花影成为她们唯恐欣赏不及的风景。
寒冬在即,冰霜就在眼前。霍去病的婚事已传遍朝野,欢喜的忧伤的看热闹的满眼都是。也有不怕死的想试探解忧的反应,都被她尖刻挡回去。然而夷安分明记得,解忧听到消息那一瞬,她们正手植一株白芷,当时解忧片刻无声,半晌才为植物覆上土,道,“真快。”
解忧年年在水边看他人嬉戏,一副故作深沉的样子。她实在不合群,姑娘们对着她也不知说什么。这一次还多了个夷安陪她坐着,婚事叫她很头疼,也不知解忧的计划还要多少日子实行,连心上人另娶她人也不能叫她分心。
罗裙翩翩,清丽秀雅的绿衣女子绕过石桥,缓缓走来。她美目顾盼,似在欣赏最后一点美妙的风景,又似在寻觅相识的故人。
夷安一双眼已忍不住幽幽朝她望去,那绰约的风姿不时叫她心中一痛。
“我猜她会来找你。”夷安注目了半晌得出结论。
“是吗?”解忧目不斜视。或者如某些人猜测那样,与霍去病有关的事已不能再令她伤心。
“跟我打赌?”夷安问道。
“大汉律令禁止赌博。”解忧断然拒绝。
“你违背的律令还少吗?”夷安嘀咕着,“你莫不是怕了?”
解忧笑笑道,“你说对了,她肯定是来找我的。”
“解忧。”青荻走到她面前,巧笑嫣然。她随着霍去病进宫,趁着霍去病和刘彻谈公务的机会溜到这里。
夷安看到她,霍然起身,直直盯着她,心中说不出的紧张。
解忧面不改色,盯着手中半截芦苇杆子随意的划过水面,“你见到了,我就在你面前。”
夷安很佩服她这种骨子里散发的镇定,纵然前有千军万马心有万千惊雷,她总能稳如泰山。
“我有话跟你说。”青荻全然没瞟夷安一眼,直接对解忧说道。
“这是长安城最后一点温暖的时光了,再过些日子,河水就要结冰。”解忧对她的要求置若罔闻。
“明年开春河水还会照样暖起来,而我的话必须今天说。”青荻说道。
解忧吹口气,把半截芦苇丢在水边,从容起身,对她道,“跟我来。”
夷安在后面望着,几次想去而没有跟上去。她猛然心惊,解忧那不是镇定,是冰冷,她的心彻底冷了。
挥别热闹的殿阁,喧嚣的太液池,她们走入竹林深处。四下无人,安静得只剩鸟雀的鸣啼声。凉风吹来,青荻不自觉打着寒颤。解忧独自走在前面,步履轻快,她小跑着才能跟上。
好容易走到尽头,解忧停下来,冷然看着她。青荻悚然,心里揣度着,她要做什么?
“跟我进来。”她指着路尽头一处竹屋道。
青荻悬着的心放下来,“原来你住在此处。”
“霍去病没告诉你?”解忧看着屋前燃着的火,对守在炉边的清溪道,“把牛乳放进去煮。”
青荻第一次见人烹煮牛乳,心想这主仆二人都有些古怪。忽地想起解忧问自己话,回答道,“没。”
解忧微微一笑,蹲坐着,一心仍扑在清溪手中的活计上。而清溪也悄悄打量比较着这两位女子,青荻虽生得貌美,却瞧着没什么内容,一眼就望到底的单纯。而翁主虽容貌有所不及,可也没有外边谣传的那般丑陋,且她也有眼波柔和通情达理之时。
青荻走到她跟前,正色道,“不单没说这里,跟你有关的事,他一句都没说过。”
“那么你有什么想对我说?”解忧抬头道。
青荻也随之坐下,炉子的温暖气息忽然扑面而来,“我虽没见过你几次,但你帮过我,我记着。卫长说你坏,我也记着。可我就是想知道,你和霍去病是怎样一回事?”
“都要成亲了,还来问我和霍去病是怎样一回事,”解忧一哂,“难道你信不过他?”她望了一眼青荻平坦的小腹,想来衡玑看错了。不过他们这样急切举行婚礼,倒叫长安城的闲人们多嘴多舌起来,揣测着这对同居一府的未婚夫妇是否折腾出什么乱子来了。
“不,我信他,”她断然否认,随后语气平缓道,“我只是听到很多流言,都快把我弄糊涂了。”
“既然知道是流言,也该知道不足信。”解忧把盐末放进缓缓沸腾的牛乳中,空气里弥漫着牛乳独有的香气。
“他们告诉我,你和霍去病曾同吃同住同生共死,这是真的吗?霍去病娶我,是因为他不能娶你,是这样吗?”青荻直视解忧,眼里流露的坦诚与直白连解忧看了都要于心不忍。解忧喜欢真诚的人,她想霍去病也喜欢。
“他要娶你,这是事实。他不能娶我,这也是事实。但我不认为两者有什么关系。”解忧说得很平淡,心中却缓缓念道:霍去病,你的婚礼我不能去了,今日就先送你一份贺礼。
一旁专心致志煮牛乳的清溪却不由得捏了把汗,生怕青荻一句话不慎冒犯了解忧惹出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