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去病亦不谦辞,心安理得收下她无心的馈赠。
落子有声,无心稀落了几片枯叶。门外信鸽在阳光下舒展着白羽,叽叽咕咕唤着主人。
青荻闻声而去,轻声把门廊上的鸽子们扫下台阶去。夷安看不懂棋盘两端二人的心思,转而随青荻拾级而下。屋里空落落的只剩下两个人,静到连呼吸都显得多余。
“来看过了,现在可以相信了?”霍去病狡黠一笑。
解忧没看他,神色漠然冷冷说道,“没觉得。不过我愿意帮你。”
她扭头看向屋外廊下庭院里,青荻正手执簸箕,为鸽子们喂食谷物。视线穿过栅栏,她的动作轻柔娴雅,加诸表情闲适温婉,实在优美无匹。彼此青荻缓缓转过来,正巧能看清。她眼神温和,如看着自己的孩子般凝视那鸽子。
“哦?”霍去病的神情逐渐化开,落子也轻快了许多,“我还怕吃了你的子被伺机报复。”
“我生平最厌恶有人故意让着我。”解忧斜眼看他,刻意提高了嗓音。
霍去病幸灾乐祸般偷笑,“幸亏我没手下留情。”
“衡玑说,你应该让着我。”解忧忽然郁然说道,展眉瞬间带着分明的愁绪。
庭院里绿叶片片连城树荫,金色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懒洋洋洒在青荻身上,星星点点的光斑另她看上去如同梦境走出的仙子。更美妙的是,她自己浑然不觉,兀自在金灿灿的阳光里翩翩起舞,极尽炫目。霍去病不由得出神。
“什么?”霍去病靠近解忧,手腕触到幽凉的棋盘。这是河西大捷时陛下赏赐的西南夷进贡的上好玉石所制,丝丝凉意最适于盛夏时节所用,但此刻摸在手里却是通体的冰凉。
“没什么。”她神色一任平和,避开他灼人的目光,心中幽幽想道:或许世间男子都喜爱这等性情如碧水晴空的女子。
“发什么呆?到你了。”霍去病一手已白子敲击着棋盘,另一手施施然拽起半小串葡萄往嘴边送。
于是解忧不再发呆,亦不说话,提起精神全神贯注投入到棋局中。方才那一子的不慎令她失去大片领地,此刻不得不一一挽回。而霍去病似乎并未察觉她的专注,依然颇有闲情逸致的欣赏着人间风景。
“你为什么带她前来?”霍去病忽然说话,一手指着庭院中逗弄鸽子玩耍的女子。
解忧眼前一时眩晕,几乎分不清他所指何人。对她的宫女装扮过于熟稔,以致忘了青衫白羽下她真实的身世血统。
“她说要来看看,在出嫁前。”解忧忧心忡忡,手指掩饰般轻轻划过唇线。
“看什么?”霍去病问罪般瞪着解忧,公主私逃出宫,也就她解忧敢做这事,也就他霍去病敢收留。
“看她。”解忧朝门外努嘴,有时候她刻意回避着青荻的名字似乎就能回避掉某个事实。
“她要嫁给谁?”霍去病挑眉以对,不解这桩皇族婚姻为何会给解忧带来心如死灰生离死别般的感受。
“你没听说吗?”解忧的神色沉郁而苍凉,“昭平君。”
“那个败子!”霍去病一惊,险些从坐席上站立起来。他不适宜的喊声把门外女子的注意力均吸引过来,青荻杵在门廊下问,“怎么了?”
“没事。”霍去病收收心,大手一挥让她别管。
青荻知悉他脾气秉性,虽心有疑虑也没多问,拉着夷安忙活自己的事。
霍去病看看夷安再看看解忧,再次问道,“真是那个隆虑公主的儿子?”
“这么多年难道你没听说过?我倒希望世上还有第二个昭平君。”她似把怨气撒到霍去病身上。
“这可真是,真是,让我说什么好呢……”霍去病竟也有垂头丧气之感,这些年他竟忘了还有这桩婚事。
“卫长嫁平阳侯,夷安嫁昭平君,皇室联姻历来如此。”解忧言语间颇为嫌弃,好像自家的孩子配给了山里的野人。
霍去病敲敲棋盘,“这可真是可惜。那个荒唐的东西,他哪来这么好福气。”
“还好意思说别人?你当年也没少做缺德事。”解忧忽然把棋子一摔,“这都怪你,也不早些立功封侯,不然娶她的可能就是你了。”
“这怎能怪我?”霍去病转而也急了,想来解忧是能往他身上推的绝不麻烦别人,“别忘了她是谁的女儿。”
解忧幽长叹息道,“也罢,就且让她高兴这一回吧。”